大文学 - 都市小说 - 且试天下(完美典藏版)在线阅读 - 第60章 番外4:琅华原是瑶台品琅华篇

第60章 番外4:琅华原是瑶台品琅华篇

海阔,重新再活,谁知……愚昧无知的她啊,何曾真正识过人间疾苦,何曾真正见过地狱……战场啊她见过可还算不得了,战场只有生与死,那生死不能的才是地狱!十七岁……她也度过她一生最最痛苦的日子!从地狱转过一圈,看过了恶鬼邪魔,无知幼稚终于离她而去,她终于成长,换得了满身疮痍。尝尽人间苦痛,识尽了人间爱恨,她方才明白,昔日自以为是的美好姻缘竟是如此可笑,她一心爱恋的良人原来从不曾钟情于她身上,那双羞涩的眸子看她何曾有过波澜,何曾有过一丝柔情,青王赐下的手链,那段姻缘的信物……他最后不是要了回去么。只可笑她不曾明白,还可悲地认为那是他要去作念想的……哈哈……那是念想,却不是为她,而是……为那个赐物的人!她……不过是他的主上赐给他的,他是永远也不会违背他的主上的命令的!罢了,罢了……他死了,琅华也死了,她只是离华。活下来了便活着,她要好好看着,她要看看这老天到底有没有眼,她一生无恶,便要得如此结果?那么他们……凭什么那两个便是神仙眷侣?凭什么!拼尽一身糜烂,拼尽一身肮脏,她就是要活着,她就是要看着,要看她到底会有如何一个结果,她最后会得一个什么结果!可是刚才的那个人……那样干净的眼睛,那样怜悯的眼神……他凭什么怜悯她,凭什么同情她!她是公主!他不过是个将军!他凭什么那样看着她,他凭什么说那样的话……她是公主!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凭什么要让那个人高高在上地可怜她!凭什么!双臂紧紧抱住,咬牙止住冲喉而来的悲泣。哭有什么用,不哭!决不要哭!这世间,没人珍惜你的眼泪便决不要哭!砰!一声闷响,似有什么重物落在地上,惊醒了沉入悲痛深渊的人。响声过后却是一片寂静。半晌后,离华起身,凭着记忆,摸索着点灯。昏黄的灯下,可看到房中倒伏着一个人,一身黑衣,虽身躯蜷缩着,但依旧可看出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闭着眼睛,面色苍白,似已昏迷,可手中依旧紧抓住一个画轴,背上一柄长剑。离华走过去,蹲下身子细细打量,这男子不正是白日里街上被她骂的人吗?近得身才发现那黑衣多处破烂,且湿湿地透着浓浓的血腥味,肩膀上还缺了一块布,抬头,果发现横梁的钉上挂着小块黑布,想来这人刚才是藏身于梁上,实支持不住了才摔下来,看来受伤颇重。再想想刚才那些闯入园中的人,有些明了情况。“皇朝的昀王与将军要抓的重犯便是你吗?”离华弯唇勾一抹淡笑,“看来我这房里的檀香倒是无意中帮你掩了这血气。”眸子一扫那人浓黑的眉毛,站起身来,俯视着地上俳佪于生死之间的人,半晌后不无讽刺地道,“既然他们要抓你,我便救你吧。反正我已是如此,再坏也实在想不出还能坏到哪里了,哈哈……”黑夜过去,白日返来。清晨的阳光透过竹帘照入,正落在案上那枝桂花上,淡黄细小的花瓣儿顿时变得格外挺秀,袅袅淡香萦绕环室,清雅宜人。他睁开眼,入目的是绯红的罗帐。“醒了?”很脆亮的声音。他转头,逆光里一个窈窕的身影,面貌模糊,仿如梦里仙女般缥缈。“既然醒了,那看来便死不了了。”清脆的声音中夹着冷刺刺的嘲讽,很是耳熟。他猛然清醒了,翻身便起,却牵动伤口,一声闷哼,又倒回了床上。“你……你是……我……”看清了眼前的人却叫他吃惊不小。这不正是昨日那将珠宝当腌臜的女子吗?亏得她那一番作为反让他寻着了一直在寻找的东西。“是我救了你,谁叫你摸进我房里了。”离华在床前坐下,手中一碗稀饭,“这粥给你喝,再饿也没有了,还是我省下来留给你的。”将碗往床边小凳上一放,便起身转至妆台前梳发理妆。床上的人看着她怡然自得的模样有些疑惑,又打量了一番房中景象,华丽富贵,倒正衬了她离芳阁头牌姑娘的地位。“我这房中虽没我的允许不会有人进来,但你还是小心些吧,不要让阁里的人发现了,免得连累了我。”离华一边梳着发一边说道。乌黑如绸的长发在雪白的指间滑动,一绺绺的盘成发髻,玉钗松松簪起,再插上一枝金步摇,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眉不描而黛,肤无须敷粉便白腻如脂,唇绛一抿,嫣唇如丹,珊瑚链与红玉镯在腕间比划着,最后绯红的珠链戴上皓腕,白的如雪,红的似火,慑人眼目的鲜艳,绛红的罗裙着身,翠色的丝绦腰间一系,顿显那袅娜的身段,镜前徘徊,万种风情尽在。床上的人看得有些痴迷。他出生于武将世家,从记事起便日日与军营里那些粗犷的汉子为伍,长大后也只知战场上敌人如虎,再而后便是沦落江湖,从不曾识得女子柔情,也不曾有半日闲情,更不曾如此躺在香闺罗帐里看美人对镜理妆,如此的绮丽风情,一刹那令他产生身在幻境之感。“你身上我给你擦洗过了,那伤口虽涂了药,但也不知是哪年哪个客人留下的,管不管用就看你运气。你那衣服早破了,昨晚我便烧了。”离华转头瞟一眼床上的人,“哈,你也别不好意思,男人的身子我见得多了,比你身材好的多得是,姑娘我没占你什么便宜。”转回头,将一个金圈串着的玉锁挂于颈上,对镜细看一番,满意地起身。“多谢姑娘。”床上的男子抱拳道谢,脸上坦荡,倒没有扭捏。“姑娘我不稀罕你谢。”离华撇撇嘴,走至梨木架上取下画轴,“这画轴似乎是我们阁里的,你拼了命的就为着偷它?”“那画……请姑娘给我。”床上男子一见画轴,脸上顿时紧张。离华展开画,看了两眼,画上一个舞着枪的银袍将军,那将军年纪甚轻,英姿焕发,甚是符合少女心中那如意郎君的模样,画旁题着四字“穿云银枪”,除此外并无甚奇特。“名画佳作我也见过不少,这画在我看来最多算中上之品,你为何定要此画?”离华一扬画挑着眉头问道。男子不语,似有难言之隐。“这画是我的,岂能你要便给的。”离华将画一卷。男子闻言,忽地目射精光,紧紧盯住离华,“姑娘说……这画是你的,不知姑娘是从何处得此画的?”“这画……”离华微一思索,然后道,“似乎是一位从风州过来的客人送给我的。”“风州?”男子目光一凝,锁起眉头,陷入沉思。曾经的青州如今已分为风州、云州、月州。离华又打开画看看,画上那银袍将军眉间英气勃发,无论时光如何流逝,都不能磨灭,倒似要衬她今日的颓靡,心头忽生恼恨,指下用力,画纸咝咝作响。“姑娘!”男子低声喝道,目光炯炯地看着离华,“请姑娘莫要损画!”“哈,为何?”离华挑衅地勾唇,“我的东西我要怎么样你能奈何?”男子定定地看着离华,片刻后轻声道:“姑娘若不顺心可将气发我身上,但求姑娘莫要损画,那画于我……于我来说比性命更重要。”“比性命更重要?”离华重复一句,垂眸再看一眼画,不解中更添怒意,“这画重在何处?这画上的人?墨羽骑的将军就这么了不起吗?”男子一听不禁惊奇,“姑娘识得这画中的人?”离华闭口,握画的手却抖起来。“姑娘,你识得这人,可知他是谁?他现在何处?”男子不顾身上伤口猛然起身急切地问道。离华听到他的提问倒是一怔,扬扬手中的画问道:“你不识得画上的人?”“我未曾见过画上的人。”男子摇头。“既然不认识,那干吗一定要得到此画?当初我之所以留下此画,不过是因画上之人曾经相识,可除此外,这画还有何稀奇的地方能让你视之重过性命?”离华再仔细看一遍画,实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到能重过性命的地方。男子沉吟,似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说出实话。离华凝眸看他片刻,最后自嘲地笑笑,道:“你无须烦恼,姑娘我不稀罕你的秘密。告诉你吧,这画大约是在两年前得到的,画上的人是昔日雍州墨羽骑四将之一的‘穿云将军’任穿云。”男子闻言,抬目看向离华,目光清亮,神态坦诚,“多谢姑娘告之。非我不愿与姑娘说实话,我乃罪人,不想累及姑娘。”“哦?”离华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本想冷言讽刺,可看着那样明亮诚恳的眼睛,心下一堵,咽了回去,“既然你想要,我便送与你吧,反正没要钱的。”她将画递给他。男子看着离华片刻,道:“多谢。”简单却郑重。伸出双手,垂首,额贴被面接过画轴,态度甚是恭敬。离华看着心头一动,递画的手不禁一紧。“姑娘?”男子疑惑地看着她,不解她为何突然握得那么紧。“哦……你休息吧,我去找找,看能不能给你弄到衣裳和伤药。”离华转身离去,刚走至门边,身后却传来男子的问话。“姑娘是谁?”极轻的声音却似惊雷劈在离华的耳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闭目吸气,只当没听到,猛地拉开门,疾步走出,可那低沉的嗓音却如附骨之蛆般传来。“姑娘不是这种地方的人。”砰地合上门,秋阳灿目,刺得她眼眸生痛,痛出眼泪来。房内的人看着那扇闭合的门,目光中有着疑惑与深思。这画中之人既是墨羽骑的将军,她一个华州的青楼女子为何会识得?穿云将军他虽不识得,但其名却早有耳闻,不单是他,墨羽四将声名远播,可从未曾听说过谁有风流韵事,若她为雍州人,当年战乱,雍州一直安泰,她没必要从雍州千里跋涉来华州,而且……虽然她言语低俗,满身风尘,可总觉得有几分刻意,那双眼眸黑白分明,怎是艳帜高张的花魁所能拥有,那偶尔睥睨的一眼,是青楼女子再如何骄傲也不会拥有的,那是与生俱来、身居高处的人视众如下的眼神!等离华再回房时,便看到床上的人出神地看着画轴,指尖摩挲着画上的字,神情恭敬中犹存思念。她将手中黑色的布衣往床上一抛,再从广袖中掏出几个馒头递过去。“这都是偷的,你先将就着。”床上的人回过神,平静接过,“辛苦姑娘了。”离华瞟一眼被男子珍而重之地放于枕边的画轴,唇一动,却终是忍住了。男子慢慢起身,正想穿上衣服,园外忽传来砰砰敲门声,房中两人同时一惊,对视一眼,离华摆摆手,走至床前扶男子重新躺下,将锦被盖严实又放下罗帐,才启门走至园中问道:“谁?什么事?”“姑娘,奴婢是婵儿。大娘着奴婢来问问姑娘,曾府寿宴,前些日早有派人来请过姑娘,但姑娘都回绝了,今日曾府的大管家又亲自来请,大娘问姑娘要如何答复?”婵儿隔着门道。离华开门,瞅着门边的小丫头,“曾府的寿宴是今日?那大总管可有说什么?”“回姑娘,那大总管带了许多的礼物,还备了四人抬的大轿,说他家二少爷就爱听姑娘唱的曲,今日寿宴也不做大了,只约了些亲友。奴婢瞅他们态度倒是十二分的诚恳。”“哦。”离华略一沉吟,然后道,“你去回大娘,就说我应了,让曾府的人稍等会儿,我准备下就来。”“是。”婵儿赶忙回去复命。离华转回房,勾起罗帐。“我出去一趟,你现在一身伤,动也动不了,就先在这养着吧,这园子还算静,不会有人随便闯进来。”又看一眼沾血的被面,“昨晚上的药不够,这血总是渗着,你衣裳也暂时别穿了,等我晚上带药回来敷了再穿吧,否则脏了衣裳再偷便难了。”离华交代完了,也不理会人家是否答应了,转镜前再察看一番妆容,便启门去了。床上男子思索了一会儿,决定暂时留下。一来左腿上的箭伤透骨而出,令他整条腿都无法动弹,左肩的那一剑虽未伤筋骨,却入肉甚深,一动便绽开血口,再加身上那些细伤口,别说走出离芳阁,只怕连这房门都出不了,便是出去了,大约也是出了离芳阁就被那些四处严密搜查的捕快抓起来了,那时还会连累这救自己的离华姑娘。先在这儿躲几天吧,等能动了再想法离去,况且……他终于找到了线索,怎能不留着性命!黄昏时,离华回来了,却带伤而归,顿时离芳阁惊作一团。“哎哟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啦?好好的一个人出去,怎么……怎么变成这样啊?”闻讯而来的离大娘一看离华身上的血当场吓傻了,赶忙上前察看,却见离华一张脸苍白如纸,转头再见众人围成一团,不禁骂道,“你们这些没用的还傻站着干吗,还不快去请大夫!若延误了,看老娘不剥你们的皮!”顿时有人跑去请大夫。离大娘扶住离华,直咋呼,“哎哟我的儿啊,这都流血了……天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婵儿,叫你小心侍候姑娘,你就这么侍候一身血地回来了?回头看我不抽死你!哎哟我的儿啊,心痛死大娘了,来,快些躺着,一会儿大夫就来了。娌儿,快去催催,那大夫怎么还没到?我的儿,小心些,大娘扶着你呢,娥儿,快来帮把手扶住姑娘……”扶着离华躺下,一会儿曲城里医术最好的陈大夫便气喘吁吁地来了。察看伤势,包扎伤口,开方抓药,交代注意事项,等大夫忙活完了走人时,这曲城里也传遍了离芳阁的花魁离华姑娘在曾府二少爷的寿宴上只因敬了二少爷一杯酒就被二少爷那号称“二老虎”的妻子当众拔钗刺伤的事儿。“好了,大娘,我只是伤在肩膀,自己进去就行了。大家都还没吃饭呢,都过饭时了,先去吃吧,饿着难受。”白华园前离华拒绝了眼前一众要扶送她回房的人。“哎哟,看我糊涂了吧。”离大娘一拍巴掌,“姑娘定也饿了吧,婵儿,快让厨房去做些可口的给姑娘送来,记得还要煲一盅好汤给姑娘补血。”“一整天都没吃,待会儿多送些,口味清淡点。”离华抚着伤臂皱眉道。“对,受伤了要忌口,婵儿记得吩咐厨房做些药膳。”离大娘赶忙接道。“是。”婵儿领命去了厨房。“闹了这么久大家都累了,早些吃饭休息去吧。”离华抬起右手揉揉眉心,有些不耐烦地看着门口的众人。“姑娘累了吧,那早些歇息,我们便先回去了,晚间我再来看看,娥儿今夜就留这儿服侍你吧。”离大娘一看离华脸色,赶忙识趣道。“晚间不必劳烦大娘了,离华只是伤着胳膊,还能动呢,不用人服侍。”离华看一眼包扎好的左臂,然后从离大娘手中接过大夫留下的伤药包,“让婵儿待会儿送饭和热水过来就可以了,我想早些睡。”“那好。”离大娘点头,离华不愿人进白华园那是众所周知的事,“你先去歇息着,娥儿快去准备热水。”“是。”离大娘领着离芳阁的众人离去。离华待他们走远了才推门进去,天色已暗,园内更显幽沉,无一丝声响。特意加重脚步,又一把推开房门,檀香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穿过外厢,绕过屏风,珠帘一勾,那罗帐就如她离开时一般低垂,心里不禁有些紧张,不知那人是否有听她的话,还是……已经离去?放轻了脚步,走至床前,伸手,微微一缩,最后还是轻轻勾起帐帘,幽暗的帐内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看着她,那一刻,心跳忽然停止,可刹那间,却又雷鸣般跳动,又急又快!“你……”开口却又不知要说什么。“姑娘回来了。”床里的人倒是镇定地开口。“嗯。”离华点头,转身点着灯,房中顿时明亮起来。“姑娘那是……”男子眼利,一眼便看出离华左臂不适。离华微微抬一下左臂淡然道:“遇着个醋坛子,给金钗划了一下,血虽流得多,但伤口不深,没什么要紧的。”“哦。”男子放下心来。“倒托这事的福,那大夫留了许多伤药,倒不用烦恼怎么替你找药了。”离华将药包放桌上,右手打开,瓶瓶罐罐倒是不少,从中挑了一个白瓷瓶,“陈大夫的医术很不错,自制的药也是城里有名的好,你起来,我给你上药。”“这……”男子想起被下寸缕未着的身子。离华看一眼男子自知他为难什么,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你只坐起就行,我给你背上上药,前面你自己上吧。”男子点头,慢慢坐起身子。离华拿着药走近,灯光下的身子昨夜早已看过,可此刻却依为那累累伤疤惊心。那么多,那么深,常人受任何一处只怕早已没命,可眼前这人却……唉!等上完了药穿上衣裳,园外也传来婵儿的声音,饭送来了,离华开门接了打发了人。菜色果都是些清淡的小菜,分量很足,两人吃了足够,只那饭……原只给离华一个那可吃两顿了,但一个大男人吃怕是需要三份才行,汤倒是有一大盅。离华移过一个小几置于床上,将菜碟摆好,用带来的两个小碗,分别盛了一碗汤一碗饭,余下的连盒一起全递给床上的人。“将就下,省得碗多了让人起疑。”又返身从柜里取了双银筷自己用。男子看离华那一小碗饭心下感动,将手中大盒里的饭往离华碗中拔,道:“我曾四日未进一粟照样活着,每日能有一饭充饥足已,姑娘莫委屈自己。”结结实实地压了又压,小碗里足放了两碗的分量。离华看着这往自己碗里拨饭的人,眉宇平静,神色坦然,似是一件再自然简单不过的事,可她……这一生却从未曾有人将碗中的饭分一些给她。无论是从前富贵还是而今的卑贱,这样平常里透着亲密的事她从未曾体会过,看着灯下那张写满沧桑却又充满坚毅的脸,离华恍惚了。男子拨了几口饭,却见床沿坐着的离华犹自怔怔地看着他,眼中神色奇异,不禁问道:“姑娘为何不吃?”“哦。”离华回神,看看碗中堆得满满的饭,自己平常便是这一小碗也吃不完的,唇动了动却终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一口一口吃完整碗饭,又喝完那碗汤。完了,男子将碟里剩下的菜全倒自己碗中吃尽,又端了汤盅要再给离华倒一碗,离华忙拦住他,“你喝吧,我今日实已算吃得多的了。”男子看一眼离华,然后笑笑,不再客气,又慢慢将一盅汤喝完。正吃完了,娥儿又送热水来了,离华收了银筷,将碗碟收进食盒给娥儿带去,自己接过热水进来。倒了一盆水给男子擦洗了一番,然后放下帐帘,又移过屏风,将剩下的热水倒了浴桶里。幽静的夜里,只有窸窸窣窣罗衣落地的声音,然后是哗哗水声,一缕有别于檀香的幽香淡淡地萦绕于房中。男子侧卧于床里,闭着眼想睡下,可头脑却是清醒异常,无一丝睡意。听着帐外的声响,闻着萦绕于鼻的幽香,这一刻,心头的滋味竟是平生未有。帐帘再启时,幽香伴着灯光扑面而来,令他不禁睁目,却在那一眼痴了。素白中衣,湿润黑发,玉面丹唇,铅华尽洗,却是芙蓉天生,清丽不可方物。看着他那样的眼神,离华也是一呆。“琅华原是瑶台品。”正当两人神摇意动时,门外忽传来轻缓地吟哦,两人同时一震,“甘露育出珍珠果。”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犹带着淡淡惋叹,离华听清了那声音,面上不禁露出了浅浅笑容,安下心,冲男子摇摇头,然后启门而出。桂花树下,白衣少年舞剑如龙,团团剑华比那天上的月还要耀眼,银芒裹着那点点星黄泻了满园,清朗吟哦仿若古琴沉鸣,一字一音皆撩动心弦。“一朝雷雨断天命。”剑风飒飒,急卷黄花,“堕入凡尘暗飘零!”半空花飞,似倦似怜,剑光敛去,终落尘埃。月下桂花,清影摇曳,夜静风凉,少年如玉。“我来是想问你,要不要我带你离开这里?”桂花树下,白衣少年轻轻淡淡地说着,可离华的心中却激千层涛浪。园中很静,门边的人静静地站着,树下的人静静地等着。良久后,离华缓缓开口,“你带我离开,能一生不弃我?”韩朴眉头不自觉地微微一皱,道:“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何谈一生不弃?你难道就不能自己过活?”离华看着韩朴半晌,忽然间哈哈笑起来,笑出了眼泪,笑弯了腰。“你笑什么?”韩朴一扬眉头,“若不是看在你与姐姐有渊源,我才不理会你呢。”离华收住笑,眸光凌凌,“你因看在青王的面上所以要‘救’我?”韩朴敛起眉头,“你既是琅华公主,想来沦落此处必有苦处,所以我助你离开。”“离开?”离华似笑似讥地看着韩朴,“外面天高海阔,山清水秀,人善如佛吗?”“外面虽非乐土,但在我看来却是自在。”韩朴答道。“哈哈……自在!”离华一声长笑冷厉如霜,“你可知我为这‘自在’两字受了多少苦?你看在姐姐的面上要‘救’我这可怜人出苦海,可……可当年若不是风惜云与丰兰息我能有今天?灭我家国,害我父王,让我无处可安,这不都是拜你的好姐姐所赐吗?”“你!”韩朴闻言不禁有了怒意,“当年我虽不在姐姐身边,可我早找过齐恕他们,那几年发生了些什么事我早叫他们告诉我了,姐姐当年视你如妹,待你爱护有加,你莫要恩怨不分!”“恩?那样的恩……你休要再提!”离华厉声喝道,只觉得胸口翻涌,这么多年的恨与怨因着眼前这个人此刻全部纠结发作。“姐姐与那……人是灭了北州没错,可你若说姐姐做错,若敢怨恨姐姐,你休怪我对你不客气!”韩朴一张俊脸气红,清朗的眸子此刻冷厉地盯着离华。“我就是要怨,就是要恨,你又能如何?怎么?要杀了我吗?”离华走下台阶,一步一步逼近韩朴,眸中是又毒又利的恨意,“凭什么她灭了国杀了人却是彪柄史书的千古功业?凭什么我国破家亡却不能怨恨?凭什么我千金之躯却被那些恶人糟蹋?凭什么我堂堂公主却要沦落青楼?凭什么你敢站在这里指责我?”一连串的诘问冲口而出,埋了那么深,藏了那么久的凄苦怨恨全部冲向眼前这个揭起她伤疤的人。“你说被恶人糟蹋是什么意思?”韩朴本是恼怒万分,可听到最后万丈怒火全消了,皱紧眉头看着离华,“你到底是怎么到了这离芳阁的?”“哈哈……你不知道啊,我来告诉你。”离华放声长笑,此刻她完全不顾会惊起他人,完全不顾守了许久的秘密就此曝光,此刻的她被一腔怨恨所控,理智早已离她远去,只想将满腔的爱恨怨仇宣泄而出,“‘自在’,可不都是因为这两字啊,当年他死了,父王死了,北州亡了,可我想外面天高海阔,任人逍遥,我便忘了那家国破灭的仇恨,弃了琅华公主的身份,以一个平民百姓的身份重新活过,不要荣华富贵,也摆脱那份刻骨伤痛,但求江湖山水自在一生。哈哈,我这想法没有错吧?”她眼睛灼亮异常地望着韩朴,眸子燃着疯狂的焰火。韩朴默然,只是等待她继续说下去。“自在一生……哈……你看我想得多么美好,多么容易啊。”离华冷冷地笑着,一双杏眸里却是透骨的哀凉,“那年冬天,我带着品琳离了王宫,想着天高海阔,江湖快意,自有我白琅华一番天地,一番潇洒,哈哈……可你知道我们遇着了什么吗?哈哈……山水哪里又清幽干净了,不过才走到第一座山便遇着了一窝盗匪,他们……他们……”离华的声音忽然嘶哑起来,目光幽幽如鬼火般盯着虚空某处,燃烧着怨念与恨意,死死地盯着,韩朴那一刻忽觉得全身一冷,秋风似乎有些寒彻骨了。“他们数十个大男人,把我和品琳抓去了,轮番着来,日日夜夜的没完没了。”鬼火般的目光盯在了韩朴身上,那声音低哑的如从地狱传来,带着森森鬼气与寒意,绵绵不绝地在耳边响起,声声回荡。“你听懂了吗?”那蓝幽幽的鬼火慢慢靠近,那恶鬼森森露出一口白牙向他逼近,“数十个大男人呢,一窝盗匪呢,他们强暴了我和品琳,灌了我们药,日日夜夜地蹂躏,你都懂了吗?”韩朴猛地退了一步,面色惨白地看着一步之遥的人,那张扭曲狰狞的面孔如地狱恶鬼,哪里是昨夜艳冠群芳的美人。“你害怕了?你觉得肮脏了?”离华却又逼近一步,近得气息吐在韩朴脸上,“可是还没完呢,你要好好地听着,一字一字地给我记着。那样生死不知人鬼不辨的日子过了一个月,那些强盗玩腻了便将我们卖到了妓院,哈哈……妓院里倒不灌我们药了,因为客人不喜欢玩死人,可是……可是品琳却疯了!她已被那些盗匪逼疯了!哈哈……”她惨笑着,笑出了满脸泪水却不知,一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韩朴的臂膀,紧紧地扣住,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妓院里怎么会要一个疯了的妓女,所以他们将品琳像扔腌臜货一样扔了出去,然后……然后一辆马车就这么冲了过来……将品琳活生生地……活生生地……”离华眼睁得大大的,瞳孔扩大,如没有神魂的木偶一般,身子摇摇晃晃战栗着,声音越来越低,可是韩朴却还是清楚地听到了,“品琳她的头断了,她的身子上全是血,她的手和腿都奇怪的弯曲着,她的……”“够了!”韩朴打断,伸手扶住眼前的人,“我都知道了。你……你忘了吧。”“不,我怎么可以忘了!”离华猛然清醒了,挣开韩朴,眸子中又燃起了鬼火,“我怎么可以忘了品琳!我怎么可以忘了她不成人形地摊在大街上的样子!我决不会忘记!当初无论他们如何鞭打折磨,我都不肯接客,可是那一天我求着他们让我接客,因为我要赚到钱,因为我要求他们买副棺木安葬品琳!”韩朴看着她,连张几次口却无法出声。“琅华原是瑶台品……哈哈……真是多谢你的诗!”离华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看着他脸上的痛楚,心下一阵快意,“见到你姐姐时,可一定要告诉她,琅华现在活得好好的,而且一定会继续活下去,因为她要看看这老天到底有没有眼,看看这天下到底还有没有公理,看看那‘仁义无双’的雍王、青王是不是一生携手天涯笑傲天家,看看这世间恶人是否无恶报,好人沦地狱,看看白琅华这一生还会得些什么,最后会有一个什么下场!”“你……”“去呀,快些找到你的姐姐,一定要记得告诉她。”离华笑得分外的明媚,却是恶毒扭曲,“我一直愁着见不到她呢,有你替我传话真是太好了。”“你……”韩朴看着离华那一脸怨毒的笑,看着那双充满怨恨的眸子,满怀的同情怜惜忽地收住,紧紧看她几眼,最后吐出一句,“你和姐姐相比果然是天地之遥!”离华脸上一僵,但很快又笑了,“我这低贱的妓女又怎能与仁义无双、才华绝代的青王相比!”见她一再地讽刺他敬若天人的姐姐,本就是傲气性子的韩朴差点当场发作,可一看那惨厉悲痛的眸子,想起她刚才所说,终是收了一腔怒意。但他自小就跟随风夕,一生追着风夕的脚步,在他眼中,人无论男女都应如他姐姐那样,强大得可傲视天下,纵横四海,可一手撑起家国,掌握命运前途,而非遇事即怨天尤人凄苦自怜,是以虽听了离华的凄惨遭遇,虽同情,但并不因她的遭遇与现在的身份而抱异感,可他心底里却对她实有几分愤慨与轻视。“你认为你今日皆是因为雍王和姐姐灭你家国所致,可你为何从没想过自己的责任?”沉默了半晌,韩朴终于开口,犹带稚气的俊脸上却有一双沉郁而智慧的眸子,“姐姐与你同样生在王家,可她是名扬四海、才冠天下的惜云公主,你不过是有着‘琅玕之花’美誉的琅华公主;乱世临头,她不但守护了自己的家国,还可指挥千军万刀夺得半壁江山,而你只会眼看着家国破灭,再躲避逃离所有的痛苦与责任;她可为天下苍生弃位让鼎,你却一朝沦落便再也无法站起;无论是天高海阔还是山险水恶,她自可纵横潇洒,而你却只会将自身凄苦全责怪他人,只会日夜怨恨而从未想过如何自救重生。你这样的人又怎配我姐姐视你如妹,又怎配做我姐姐的仇人!”“你……你竟敢……你竟将……”离华将一腔怨恨全洒在韩朴头上,只是因为迁怒,却不想反被韩朴指责一番,一时又羞又恼,气得说不出话来。韩朴却不为所动,“没错,你是受尽苦难应予同情,可你有今日,难道不也是因你自己的无知无能所造成的?”他一言刺中要害且毫不留情,“姐姐他们当年对帝都的皇帝都未有加害,更何况是你,你若肯待在北州王宫,怎会遇到盗匪?姐姐他们离去时,无论是对国、对臣、对民,都有一个妥善安排,难道他们会独独弃你于不顾?天下人本就有善有恶,你天真地以为外面的世界一片干净自在,却从未想过以自身之能能否存活于世,这又怪得了谁?”“你……”离华想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驳起。“难道我说的都没有道理?难道只有你所说所想才是正确的?”韩朴沉郁的眸子中有雪亮的锋芒,“人贵自知,可你连半分自知之明都没有。可怜你白活了这么多年却从未曾长大,从未曾看清人世。人生那么长,悲欢喜乐苦痛忧愁何其的多,有几人一生快乐幸福?便是姐姐那样的人,难道就没有承受过凄苦忧痛吗?活着,不要老想着昔日,正在过的是今日,抬头看的是明日。”离华没有怒斥,韩朴也没有再说话,院中一时静寂异常。离华呆呆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明明比她小,明明一张脸还透着稚气,可偏偏却对她讲了一堆的道理,这堆道理还让她哑口无言。可是……这些年来她就是凭着这股怨这股恨活着,她的信念就是要看他们有个什么下场,而她……最终得个什么果。可此刻,这少年却说错了,全部都错了……怎么会,怎么可能!脑子中一团混乱,怨痛恨悲酸甜苦辣全在心头绞着。韩朴看着夜风中离华单薄娇小的身影,心头沉重非常,缓了口气道:“本来……我听说你受伤了,所以想来看看你要不要我帮忙,只是……”本因她与姐姐的渊源想伸手帮助一把,却未曾想到会揭起她那么深那么痛的伤疤,非他所愿,想来亦非她所愿。“我不会跟你离开,也不要你的帮忙。”离华咬着唇道,抬眸看他,已没了那入骨的怨恨,可眸中的凄凉却更深更重,“我离了这儿,还不一样无法活,你无法护我一生,我也不是你那绝代非凡的姐姐,我是无知无能的白琅华,我……我……”有几分赌气又有几分认真,“这一生,我就要一个护我宠我对我不离不弃的人!若没有,我宁肯在这烂掉死掉,也不要外面的自在干净!”韩朴看她良久,最后只淡淡一句,“随你。”离华牙一咬,低着头。两人一时又不说话了,只有彼此怒火过后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半晌后,韩朴移目看向那闭合的房门,道:“你房里藏的那个人就是昀王他们要找的人吧?”“什么?你……”离华一惊,脸色发白。“别担心,我可不喜欢管闲事。”韩朴撇嘴道,目光落在她受伤的手臂上,“你这伤……就是为着他?”离华反射性地按住手臂,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怎么知道?”“哼,”韩朴冷哼一声,“他的呼吸虽尽力放缓了,别人听不出,但武功天下第二的我可是听得出的。”离华知道瞒不过他,一时倒也放松了,“他不是……”“不必跟我说什么。”韩朴摆手,“我只是提醒你,若只是那什么印捕头倒没什么,但不巧得很,昀王和萧雪空都在这里,他们可是十个印捕头都比不上的,你小心些。”“嗯。”离华点头。“那我走了。”韩朴转身,刚抬足又顿住,回头看一眼离华,思索了片刻,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抛给她,“既然你要救他,那这东西便送给你吧。我也不会再来找你,以后是生是死、是悲是喜,全看你自己吧。”话音未落,足下一点,人已飞跃而起,眨眼即消失于茫茫夜色中。离华呆呆站在院中,看着手中犹留体温的瓷瓶怔怔出神。今夜大悲大痛,全不似这隐忍数年的自己,可是……能将满腹怨恨倾吐而出却是全身一松。握紧手中瓷瓶,推门进屋,无论面对的是什么!刚挑起帘子,便见应躺在床上的人衣冠整齐地立于房中。哼,是觉得这里太脏了太恶心了要离开了吗?离华自嘲地笑笑,却是满不在乎地走进房里。“东陶野见过琅华公主。”房中的人却大出人意料之外地屈膝行大礼。离华当场愣住,片刻后反应过来,只觉得讽刺异常,尖声道:“你这是在嘲笑我么!”“陶野昔日曾闻北州琅华公主有‘琅玕之花’的美名,今日方知名不虚传。”跪在地上的人——东陶野——朗声道。“闭嘴!”离华厉声叫道,冷冷盯住他,“你也敢来讥嘲我!”东陶野抬首,目光炯炯地看住离华,那褐黑的眸子坦然清澈。“刚才那人所言是有道理,可也非全然正确。人是应自强自立,可非以人人皆类青王。青王文才武功莫说女子,便是男儿,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可与之比肩。虽说人应自信,不应妄自菲薄,可人必须承认有一些人就是比自己出色,无论先天才慧还是后天成就,就是要胜出许许多多的寻常人,那样的人是让人惊叹向往,可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世间营营,众生万象。公主纤纤女子,历经国破家亡却可放手仇恨乃是智;可弃荣华尊位走入江湖乃是勇;身心遭劫却可生存至今乃是坚;厚葬忠仆乃是义;肯施手救助伤者乃是仁,如此智、勇、坚、义、仁的公主,普天中又有几人可比?而能有忠仆生死相随,必是可敬可爱之人!”离华呆呆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都说了些什么,屏息呆立。“青王天姿凤仪已是神话,可公主历悲喜忧患,有爱恨情仇,乃是活生生的真实人生。所以公主无须与青王相较,也无须与任何人相比,琅华公主就是琅华公主,不是惜云公主,不是纯然公主,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琅玕花!”东陶野一气说完已是面色发白,跪在地上的身躯已有些抖,可他的神情却依是那样的坦荡真诚。房中静静的,只有东陶野因伤痛而有些粗重的喘息。“我也有智、勇、坚、义、仁之性?我也是可敬可爱?我是独一无二的琅玕花?”很久后,离华喃喃念着,似笑似泣地看着东陶野。“公主是这世间唯一被赞为‘琅玕之花’的琅华公主!”东陶野的神色肯定而朗然。离华猛然抬手抚住脸,没有痛哭,没有哀泣,可身子却如风中落叶般颤动,指间泪珠滚落。她,贵为公主时,虽享尽荣华与宠爱,偏生她心底却是好胜的,她不忿华纯然比她美貌,她不平风惜云比她有才,她总想着有一天超越她们,可最风光之时也是在她们的阴影之下。而今她们,一个贵为当朝皇后,母仪天下;一个已成传奇,万世传诵。她……她却沦为下贱,历尽苦难,与她们更是天遥地远!可是他……他却说,她不必与人相较,无论是尊是卑,她就是她,她是北王的女儿,是北州的公主,她也是可敬可爱,她是世间独一无二!这一生,何曾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这一生,何曾有人如此看她。莫要说永远视她如天真小儿的父兄,他们的眼中只有宠溺;而那些臣子侍婢眼中的她,只是个任性无知的公主;甚至昔日对她爱护有加的风惜云,她看她,不也与那雍王一样,怜惜中带着一丝戏谑。可是他……他却是这样看她。当她是平常人,当她是活生生的人,认为她可敬可爱……这一刻酸楚难当,这一刻悲喜交加。这一刻便是天崩地裂,便是无间地狱,她……也无憾。东陶野只是静静地跪着,静静地看着,没有温存的拭泪与抚慰,只是看着并等待着。也不知过去多久,当离华,哦,不,是琅华,白琅华放开抚脸的手,泪痕犹在,眸中犹存泪水,可她的神色已变。没有怨恨凄苦,也非冷若冰霜,那脸白白的,那眸澄澄的,那笑纯纯的,那是美丽无伦的琅玕花。“东陶野,我知道的,东殊放大将军之子,‘抚宇将军’东陶野。”白琅华清清脆脆地道,“琅华不过一州公主,哪能受将军此礼,请将军快快起身。”她弯腰扶起他,“小心起来,若崩了伤口,便又白忙一场。”“多谢公主。”东陶野就着她的挽扶起身。白琅华扶他小心躺回床上,道:“现已是皇氏王朝,我虽不忘身份,但这‘公主’两字还是省去。你比我年长,我唤你‘东大哥’,你唤我‘琅华’可好?”“好。”东陶野爽快答应,转而却道,“皇氏王朝我决不承认,我只知道我的陛下才是天下之主,皇朝不过是窃国的叛臣!”白琅华听到他的话不禁一怔,此时算是明白了他为何会被追捕。但自北州破灭父王逝去,无论是东氏王朝还是皇氏王朝,于她都无所谓。她的一方天地窄得很,只容得下她自身,所以东陶野的所言所为,于她来说无甚关系。“我不懂这些,只是既与大哥相遇,必会护住大哥。”白琅华上前为他拉起被子,“夜了,大哥早些歇息,于伤有利。”东陶野淡淡一笑,配合地闭上眼。白琅华正要放下帐帘,忽想起韩朴给的瓷瓶,刚才顺手搁桌上了,忙取了过来,道:“大哥看看这药如何?”东陶野睁眼,接过瓷瓶,拔开塞子,闻着药香不禁面露异色,赶忙凑近鼻下闻闻,神色便有些激动了,“这是韩家的外伤灵药紫府散,这东西不是已绝迹江湖了么,你从何处所得?”“刚才韩朴给的。”白琅华道,看他如此神色,不禁也有几分高兴,“如此说来这东西很好?”“岂止是好。”东陶野起身,白琅华赶忙扶起他,“我本担心我这伤没个把月是好不了的,可有了这药,大约五六天便能好了,这东西千金难买,想不到他竟肯给你,倒是很有义气。”“那小子……”白琅华想起韩朴俊俏又傲气的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