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军犬
和星期天被冲到珠江下游的那个晚上,你是在宠物店度过的。 那天你彻夜未眠,当晨曦初上,你便抱着星期天找了一辆车,继续昨日未完成的工作。 你们去到附近的加油站,取了两桶柴油,回到君爵酒店,重新发动了备用发电机,将星期天放到房间里安顿好后,你再次出发。 你知道自己不能再贪图安逸的生活。住在顶级的酒店安全自不必说,但每天来回取油维持电量不是长久之计,你的行动会受到严重的限制,无法了解周边的环境变化,更无法对任何突发情况做出应对。你像是一场棋局对弈里的选手,你的对手是整个港州城,为了战胜自然,你必须走一步看三步,依靠智慧去未雨绸缪。 你的选择是“游猎拾荒”式的生活。在港州市内建立多个据点,以此应对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经历了昨天的意外,你深刻地意识到将所有物资集中在一处是多么危险的做法,如果自己再遇到某些突发情况,无法及时在天黑前回家,连一处可靠的避难所都没有,这是极其致命的。 游猎拾荒,能够让你最大限度地掌握港州市的情报,也能够更加高效地利用港州市的隐藏资源。但它毫无疑问是一把双刃剑,因为这意味着你在外探险的时间比之前更久,也更容易遇到各种各样未知的危险。 所以你第一时间想到了防身工具。你想到了,每个人在末世生存,都应该会第一时间想到的——但你从来不曾想到的防身工具:枪械。 就在隔壁湾流区,便是港州市赫赫有名的大埔军校。在两个世纪前的那场世界大战中,许多改变了历史进程的豪杰人物都曾经在那里就读。而在军校的隔壁,便是现役的大埔军营。 这是你唯一能够得到枪械的途径。 你草草收拾了一些行李,驱车前往大埔军营。 你没有如预料之中畅通无阻地进入军营,屋漏偏逢连夜雨,你在伤口未愈的情况下,碰见了一只狗。 这是一只德国牧羊犬,个头高大,英武非凡,看起来却相当虚弱,应该是饿了相当一阵子。再加上脖子下方的军衔——毫无疑问,这是一只军犬。 它的身上没有锁链。它饿坏了,却始终驻守在岗位上,宛如一尊门神。 你背后撕裂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你犹豫了一阵,却是知道自己没有退路的了。 你下了车,小心翼翼走上前去。那只德牧早早便盯上了你,眼底流露出好奇和警惕的神情,牙齿里挤出嘶声。 你尽可能慢地放下身后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了一罐午餐肉,将盖子打开,缓缓靠近。 军犬受过严格的训练,不会随意袭击人。它闻见食物的味道,嘴角无法抑制地淌下涎水。 “嘘——乖狗狗,乖狗狗……” 你将罐头递到它面前,它能够嗅出来这是货真价实的食物,下一刻,你将整罐午餐肉往身后用力掷去。 “去吃!” 饥饿战胜了理智。德牧本能地朝罐头跑去,你趁这当口,急忙钻进了军营。 大埔军营面积极广,你一时间竟找不到方向,沿着校场跑道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跑到了食堂,路过了会议室,又穿过军犬训练场,误打误撞地闯进了军犬宿舍,看见了触目惊心的一幕:宿舍笼子里堆满了军犬尸体。 它们都是被饿死的。至于外头那只德牧,兴许是恰好在人类消失的那一刻和轮值军人一块站岗,人类突然消失后仍然坚守岗位,这段时间恐怕也只是吃了点蛇虫鼠蚁之类的勉强维生。 你心底有些黯然,却不忍细想。转身再翻找一通,总算是来到了军备室,匆匆忙忙地拿了些看不懂的枪械,装进包里。 刚踏出门口,你便听到极其暴戾的犬吠声。远处,那只德牧正朝你狂奔而来,它显然是意识到自己被你诓骗了,再看见你闯进军营,早已将你认定成敌人。 这一切都是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情——尽管那只军犬身体虚弱,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身上的伤口根本不允许你做出任何抵抗。只消数秒,它就能将你撕碎。 你想到了背包里的手枪。你来不及思考,身体却本能地动了起来,你伸手入包,拿出手枪,你根本不曾了解过手枪的构造,双手却如魔怔般自行组装起来,在德牧扑上来之前,你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它,手指抵在扳机上。 你是在那一刻回过神来的。那个瞬间你的汗毛倒竖,主观的世界里,时间仿佛变慢了。于是你能够清晰地看见德牧飞扑过来的样子,它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纤毫毕现,你能够看到它那双愤怒的眼睛。 ——太像星期天了。 ——星期天被野狗围殴,勉力支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 你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枪,即便这对你而言意味着放弃了活着。 巨大的力量将你扑倒,你的后脑勺撞在地上,眼冒金星,你能感受到利齿抵在你的喉咙上。 你闭目等死。 你没有死。 过了一阵,你睁开眼睛,发现德牧仍将你摁在身下,它张着嘴,涎水滴在你的脖颈,要咬断你的脖子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你看见它的眼睛里再也没有愤怒的情绪。你沉默,心底却有无限惊异。 你认得出来,那是挣扎的眼神。 过了一阵,德牧从你身上爬下来。你从地上坐起来,怔怔地看着它。德牧也抬起头来,用非常复杂,复杂到身为人类的你无法解读的眼神注视着你。 它不想杀你。这是为什么呢?是长期的训练使它懂得了对人命的尊重,还是意识到了你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又或者是那个罐头的“一饭之恩”? 你清醒过来,转身从背包里掏出了另一个火腿罐头打开,放到它面前。 这毫无疑问是一只聪明的,健康的,受过训练的狗。兴许,它能够和星期天成为很好的朋友;兴许,星期天熬不过这一次的伤病…… 你害怕寂寞,所以你尝试性地开口了: “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德牧似乎是听懂了。不,你知道它听懂了。你看见它再次抬起头,一声不响地注视着你。那是什么眼神呢?看起来像是悲伤,又像是懦弱,又像是委屈,又像是决绝。 但它没有回应,它叼起罐头,一声不响地转身走了。 你看着那只德牧离开的背影,仿佛满是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