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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时辰前。 辜府主院,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不知为何,明明是夏季,却缓缓有落叶飘下。 辜长思的父亲和母亲,还有辜长思皆在。 而他们对面落座的也是一对衣着华丽,浑身上下透着世家风范的夫妇。 辜景安于主座,神色薄凉冷淡,淡淡开口。 “吾儿,本公也给你们找回来了。” “你们之间的事,本公不好多插手,但辜府也不是你们能随意讨要说法的地方。” “信文侯,信文侯夫人,今次本公看在我们两家多年世交的份上,让吾儿好生同你们交代一番,但仅此一次,以后若是再像今日这般不顾我两家情谊咄咄逼人,也别怪本公不顾我们两家情分。” 信文侯夫妇仗着有理在身,且他们家被辜家压制多年,虽表面和平,但心底到底多有怨气。 今日得知真相,更是哀恸悲鸣,愤怒气急之下,便直冲冲找上了辜府,可一对上冷如薄冰的辜景安。 多年威严积压,两人的气焰还是瞬间减弱了些。 倒是辜长思皱皱眉,视线在信文侯夫妇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的脸上,尤其是信文侯夫人红着的眼眶上,停留了些许。 辜长思墨眸微沉,垂于身侧的手攒紧,紧紧压在了掌心。 过了会,辜长思同自家父亲道。 “父亲,这件事确实因我而起,您不必怪责信文侯。” 即使面对自己的儿子,辜景安也是一如既往地冷淡,他冷冽的眉梢轻挑,信步走到辜长思旁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神情冰冷仿若没有丝毫感情,他声音压低了些。 “好好处理。” “别让辜家落人口舌。” 辜景安走后,辜夫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似有话想说,可先走的辜景安平静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辜夫人微顿,也没再说什么,快步跟在了辜景安身后。 辜景安一走,屋内的气氛似有和缓。 虽然辜长思也是个冷面冷心之人,但信文侯夫妇还是觉得辜景安更是无情冷血,仿佛都没有为人的温度。 信文侯夫妇念及今日来的目的,也没打算同辜长思绕圈,眼神又是闪过沉重地悲痛,开门见山道。 “把她交出来!” 闻言,辜长思目色在自己的鞋尖停留了一瞬,神色幽幽,有些空洞。 过了会,辜长思声音微沉道。 “这件事,你们要怪就怪我吧。” …… *** 三人不知在辜府主院停留了多久。 信文侯夫妇先是离去,离开的神色似乎比来时更难看。 继而又过了不知多久。 辜长思才从主院出来。 而他的脚步,也略微有些沉重。 身后的张叔快步跟上。 这样的辜长思,他不是第一次见到。 上一次…… 诶。 张叔轻轻摇摇头,悠悠然叹了口气。 每每此时,自家少爷都会将自己一个人锁在屋子里关上一宿。 思及此,张叔准备提前去小厨房打好招呼,为自家少爷明日进食做好准备。 但今次…… 张叔走着走着,发现不对。 自家少爷的方向怎么是…辜府大门呢? 张叔赶忙跟上,辜长思却半回了头。 “不必跟着。” 张叔不自觉停下了脚步,忽而又想起了什么,唤了一声。 “世子爷等等。” 见辜长思停下,张叔赶忙跟上。 “世子爷,这是先前夫人给我的,说是她亲手做的清酒酿,虽世子爷不沾酒,但夫人说…兴许,您今日需要它。” 自家世子爷不沾酒这事,在盛京极为有名,毕竟是连圣上赐酒都敢拒绝的主儿,其后世子爷有次得胜归来,圣上允他要赏赐。 结果,自家世子爷要了一句求圣上永不赐酒,可见自家世子爷多不爱沾酒。 张叔也问过原因。 当时的辜长思淡淡道,酒能迷乱心智,乱其冷静,战场杀敌之时最为忌讳。 便是没有身处战场,他也需时刻警醒,不能让自己陷入这般情景。 辜长思余光一扫,落在张叔手里皎洁的玉酒瓶,仿佛看到了辜夫人的担心。 但辜长思却也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接过。 *** 温雪翡今夜并没有回温府。 她原本就是打算住在南华寺旁边的尼姑庵。 想着两日都能去寻辜长思,也就省了来回跑动。 可未曾想,这第一日她就把事搞砸了。 温雪翡脑海里冷不丁闪过辜长思那张清寒如月的面容。 好看是真好看。 就是冷起来的时候,冻着她的心了。 即使小月饼和十五安慰她,将饭菜全都吃完了。 温雪翡心情也没有太过好转。 她辛辛苦苦做的饭也。 即使洁癖,也不用表现的这般明显吧。 她决定讨厌辜长思。 就…讨厌一刻钟好了。 一刻钟过后。 温雪翡缓缓舒了一口气道。 “我大度,才不跟辜长思一般见识。” “等以后,天天让辜长思打扫屋子,浑身都落灰尘,治治他的洁癖。” 温雪翡脑海里不由自主幻想着神色冷漠的辜长思举着鸡毛掸子,打扫屋子时灰尘落满他身,他一边皱着眉头一边掩住口鼻不住打喷嚏的狼狈模样。 温雪翡“噗嗤”一乐,心情好了一些。 继而斗志再次高昂,给自己打着气道。 “这计不成,还有好多好多计策呢,总有那么一计,辜长思会喜欢上我的。” 这时,隔壁屋的绿棠敲响了温雪翡的房门。 “二小姐。” 温雪翡应声:“进来吧。” 绿棠推开门,手里拿着一个篮子道。 “二小姐,您让奴婢准备的东西,奴婢已然准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呢?” 温雪翡接过绿棠手里的竹篮。 竹篮被一块藏蓝色的布盖着,温雪翡掀开仔细检查了下,确定自己所需的东西都有。 脸上这才诞开一个满意的笑容。 接着,温雪翡微微抬头,同绿棠道。 “一会便动身。” “不过呢,不是我们,而是我。” 绿棠一愣,看了眼外面将黑的天色。 “二小姐,这么晚了您自己一个人出去?” 绿棠皱皱眉。 “这可不行,您一个人出去不安全,奴婢不放心。” 温雪翡似乎早就知道绿棠会这么说。 她继续道。 “不是我一个人,我同小月饼还有十五都约好了的,有他们在,你不用担心。” “你且在此等我吧,绿棠你做的桂花糕最好吃了,我一会回来就想吃到,可以吗?” 听到自家小姐想吃桂花糕,绿棠瞬间觉得自己能被自家小姐从绿绿组中选中,且独独只带了她一人上山,原是因为她不可替代的重要。 果然,她才是自家小姐的心腹。 绿棠仿佛骄傲地翘起了小尾巴。 看着绿棠美滋滋地去厨房做桂花糕的背影。 温雪翡默念一声抱歉。 绿棠是绿绿组丫鬟里面最为单纯的,温雪翡觉得以她的能力也最多能骗骗绿棠。 温雪翡再次垂眼落在自己手里的竹篮上。 眸光闪过些微期待和开心,提裙推门而出。 时近傍晚,天色已然染成了深蓝。 估摸着过不了多久,就会转为全黑。 温雪翡没有点灯,一开始从尼姑庵出来的时候,山路还有发黑。 温雪翡一时有些胆小,但想着今日的目的,还是壮起了胆子摸着黑,踏着山路继续往前走。 幸而,山路只黑了一小段,温雪翡眼前便迎来了光亮。 温雪翡眼露欣喜,快步往前走去。 等看到完整的亮光时,温雪翡脚步忽而顿了。 她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眼前的景象。 夜幕垂下,黑夜似乎赋予了一张漆黑的画布,其上有繁星,其下是繁茂的树影,星光牵引,墨绿点缀。 但若是这般,这也只是万千夜景中平平无奇的一张。 树影垂下,才是乾坤。 斜切的矮竹高矮不一地摆在山路台阶的两面,每一根矮竹里面都放有一根细长的白蜡烛。 烛灯摇曳,成就了一片梦幻的灯海。 而台阶之上。 一袭白衣,背手而立。 发间的冷白发带,在月光的轻拂下,仿若散发着清寒的玉泽光晕。 飘如游云。 濯濯如风回雪。 他就静静地站在那一片灯海中。 只一个背影。 便应了那一句话。 “君子世无双。” 出尘脱俗,不似凡人。 但…… 温雪翡却知眼前人是俗世人。 更是她的心上人。 她下意识喃喃出声。 “辜长思。” …… 男子缓缓转身,玉容在烛火之下,更为增色。 温雪翡一时竟有些看愣住。 等到回神之时,辜长思已然走到了她跟前。 但他的眉头是皱着的。 温雪翡霎时从方才的梦幻中抽离。 耳边,辜长思搀着寒露的声音响起。 “夜已至深,温二姑娘为何在此?” 温雪翡视线不自觉停在辜长思皱着的眉头上。 想着辜长思是不是还在为下午那顿饭的事不高兴。 温雪翡先前做好的安慰铺垫,有些土崩瓦解的迹象。 她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压下的委屈再次袭来,闷了闷道。 “在此当然是为了上山。” 温雪翡的情绪不对劲,很容易察觉。 辜长思黑眸在她略抿的唇停了停,过了会,辜长思道。 “那先前为何…不等我?” 温雪翡继续陷入委屈,也没有注意到这句话从辜长思嘴里说出来有多另类,她别着劲儿道:“你那句话是同我说的吗?” 当然,陷入委屈情绪的温雪翡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这句话,有多像对情人的嗔怪。 辜长思哑然,惯是聪明机敏的眸子此刻却有些愣怔,愣怔中又似乎夹杂着些许难得的无措。 两人面面相对,沉默蔓延。 而此时,一声“咕咕”从辜长思的腹部突兀传来,打破了这份沉默。 两人齐齐一愣。 须臾,辜长思脖颈爬上微红。 约莫过了几息。 辜长思轻轻别过脸,语调有些生硬道。 “我后面,没再进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