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要你活着
这座宫殿，原本便如同冷宫，如今，在这个夜晚里，更冷了而已。 单黎夜望着眼前一死一昏的母子俩，站了片刻，觉察口渴，便缓慢行到桌旁，执起了茶壶，极其慢速的倒茶入杯中，拈起，一饮而尽。 待了约有数刻，那边传来动静，一看去，是络轩将醒未醒，他似乎在做噩梦，猛然睁眼，大口喘着气。 房间里，很安静。 他惊慌醒来，眼眸先是往前扫，看到了她的存在，有些哑然：“灵儿。”听到自己的声音，他有些讶色，余光无意识的扫过旁边时，身子却忽的僵硬。 慢慢的撇过身，把视线定在旁边那具已无生息的尸体上，他应激而起，猛的扑了过去。 见自己母亲死后之状，他忽而很快明白了什么，双目变得清冷幽深，没有了以前的冷毅气傲，如今剩下的，只有颓然般的身子，还有对自己的嘲笑。 络轩一直记得那个灌药的夜晚，他最不愿提起，也不愿回忆，七年了，他再也没踏进过这宫院半步，除了在太子婚宴上遥遥一见，他没再单独见过她。 一个要杀他，认为他是孽种，觉得他是耻辱恶心的人，有什么必要去见呢？ 可今夜，他还是来了。 今夜，她也死了。 带走了所有的怒恨情仇。 只留下他一个人…… “对不起。” 单黎夜唯有这句无力的话，她留下等他醒来，只为说这句话。 或许今夜她不来，他母亲不会死，但她必须来，因为她想知道真相，想知道她的母亲，为什么会被那么多仇人追杀，又为什么死的那样凄惨。 络轩噎声：“对不起什么？” “她是你的母亲，你必定会恨我，我也理解。”单黎夜垂眸道：“你若是想报仇，我奉陪。” 络轩心中有点可笑。 她把虞妃的死，揽在了自己身上。 “好，你说的。” 看到地上的剑，络轩迅速执起，朝她挥了过去，单黎夜后退避闪，她忽而明白虞妃为何让她别伤害络轩，大概是怕他会报仇，也怕她赶尽杀绝。 料想他解毒刚醒，非她对手，单黎夜并没有出剑迎敌，只处处相避，他却招招用劲，她再一次回旋闪躲时，他割断了她飘飞的一缕发。 络轩停了手，看着那缕发落地，他苦意道：“我知道，她该死，她的死，是自食其果，我不能怪你，也怪不了你。” 单黎夜不语。 “报仇……”他喃喃，略有巅意：“她是为救我而死的，她为什么要救我。”抬起的眸光，有悲呛心痛，他带着些许期盼奢求的神情，那样望着她：“灵儿，你说，她为什么……会舍命救我？” “也许，她很爱你。”单黎夜唇边微动，沉声道：“你也很爱她。” 哪怕这女人要杀他，用最恶毒的话语羞辱冷骂，他下意识里还是会护着这个女人，从一开始，他就希望她不要追查，希望她可以放过这个人。 骨肉亲情，血脉相连。 是世间最割舍不断的东西。 “你骗我……”络轩嗤声沉笑，抓着的剑身，那样紧，他咬着牙道：“我是他的污点，洗不掉，甩不掉，这辈子都是，她一直希望我死，她要我死，她从来就没关心过我……她要我死！” 剑气劈过，横扫了桌子，一块块的碎开，却忘了他心口上还有那女人的刺伤，她之前点住的止血穴位被冲开，血迹又哗啦啦流满了他外衫衣襟。 那凌乱的呼喘气息，还有他呼出的绵延气息，无不在诉说他的痛苦，可他谁也不能怪，能怪的人都死了！ 剩下的苦果，只有他自己承受！ “络轩！”单黎夜有些慌张，行过去，夺过了他手中剑，她怕他真会疯癫，怕他下一刻便要拿剑自刎。 那不堪身世的打击，七年前他便已受到过一次，那时的他，也是这样的眼神，几乎毫无求生之志，甘愿领死。 而今，他听到了他母亲被人胁迫受辱的过往，听到了他生父早被他母亲剐得尸体不剩，也看到了，他母亲为他吸毒而死…… 往后余生，都要背负着这样的枷锁。 谁又能受得了。 夺走他剑后，却没料到，络轩出乎意料的拥她入怀，锁着她的身子，不愿意放开，呼出的气息拍打在她侧面脖颈之上，他呢喃着：“我该怎么办，她为什么要救我，你要我怎么办……” 人在惊神受乱的情况下，最是容易崩溃，见他如此脆弱，单黎夜并不忍心，没有推开，伸手欲去触及他肩膀，迟疑片刻，她还是放了上去。 “她要你活着。”如同当年爷爷安慰她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样，单黎夜也安慰着他，轻言：“忘记那些残忍的身世，好好的活着，人生在世，不是为别人而活，也不该为别人而死，潇潇洒洒做自己就好。” “你娘说，我也是孽种。”单黎夜忽然有些自嘲可笑：“我从不知自己生父是谁，刚刚我甚至在想，我娘会不会也是那样的遭遇，所以，她从不跟任何人提起，我还怀疑，我娘武功这么高，会不会也把我亲爹杀了，有人说，说我亲爹很窝囊，说不明白我娘为什么要生下我，我也想知道。” 听着她自诉肺腑之言，络轩冷静了下来，胸腔中悲凉困苦情绪渐渐抚平，更是心疼得抱紧了她，她似乎在跟他比惨，两个有共同悲惨身世的人在互求安慰，也仿如这一刻，他抓住了让自己活下去的力量。 “灵儿，你救过我三次。”络轩靠在她肩头，细声喃喃：“这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她打翻了毒酒。 第二次，他和母亲大打出手，很是拼命，拼命的护着她的生死，他不愿他的母亲一错再错，他或许不是在救她，是在救母亲，也是在救他自己。 她莫名其妙的出现，出乎意料的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保护她，成了他活下去的理由。 今夜，燃起的希望火苗，明明已经被她亲手决然掐灭，又好似，被新的东西填满，再被她重新燃起。 这一夜，他与母亲，心结已解。 遥远的夜空变得星亮起来，点点繁星瞻仰着整个星空。 见络轩再次昏沉睡去，单黎夜把他放到了床榻上，瞧其脸色，只怕是心口那道伤失血过多，点了几处穴位止血，她正要替他褪衣包扎，不料想，龙惜嫣推门而进。 屋中杂乱无章，血腥味弥漫在空中，见虞妃尸身，龙惜嫣已是大惊失色，再往榻边看去，见络轩面色惨白不知生死，心口上还有道血窟窿，龙惜嫣以为是单黎夜所刺，便死死盯着她：“龙若灵，你到底还要杀多少人！”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长剑刺出。 单黎夜斜身避过，离了床榻边。 趁着就近的机会，龙惜嫣摸了摸络轩，闻及他心跳无恙，才略略放心，她回身道：“龙若灵，轩哥哥从未亏待过你，你竟要这样对他狠下杀手，你……你还杀了他母亲！” 单黎夜没有辩驳什么，眼下有龙惜嫣照顾，她无须担心络轩，无言无话，身影微飘，窜动离去，龙惜嫣追出屋外，早不见了她影子，便折回了屋子。 望着里头凌乱的一切，龙惜嫣不禁苦涩，心中多了几分怅然，络轩啊络轩，你醒来之后，又该如何面对那个女子？？ 当她是仇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