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都市小说 - 那一年冗秋在线阅读 - 第二十一章 南上北下

第二十一章 南上北下

    在劳燕分飞之前,颜辞还得屈服于沈平萧的执念。

    被执拗的他绑着回了一趟南琼,登门给颜父颜母当面道歉。

    颜辞回了家就摆手当大小姐,跟着她妈闲情雅致得修剪花花草草。

    岁月静好,都是有人在负重前行。

    另一头,沈平萧则和她爸在厨房忙活,穿着不合身的围裙,把袖子撸到上臂,抡着锅铲猛火爆炒。

    颜母偷看一眼,神神秘秘得问颜辞。

    “他是炊事班的吗?”

    颜辞笑喷,手一抖,剪下一花骨朵。

    “妈,咱家也是我爸下厨,你怎么不说爸是炊事班的。”

    “那还不是你嘴挑……从小就不吃我做的东西,是不是我做的没你爸做的好吃。”

    颜辞一剪子咔嚓一杆枯枝,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就不要说出来了。

    “这方面,我随你。”

    她的厨艺也没沈平萧厉害,确切的说,她天天在外面浪,压根就没怎么下过厨。

    而沈平萧日子过得清贫,伤退之后自学了不少生活技能,能自己动手的事决不假手于人。

    颜母又偷瞄一眼,年轻帅小伙让她想到了年轻时候的颜父。

    “小伙子长得更精神了。”

    得到准丈母娘夸赞的沈平萧,两手端着冒热气的菜肴上桌。

    “吃饭了。”

    颜辞放下剪刀,挽起母亲。

    “来啦。”

    饭桌上,个个正襟危坐,沈平萧害羞得撤下衣袖,毕恭毕敬得先敬酒。

    “先前失约,是我的过错。”

    他不做解释,不求原谅,颜父颜母都还没说什么,仰头一口闷。

    “哎……”

    一杯刚下肚,他又满上一杯。

    “能再遇到颜辞,是我的福分。”

    又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又是一口辣酒锁喉。

    他还想倒第三杯,颜辞抢过酒瓶,颜父颜母也趁热打铁,往他的碗里夹菜。

    “萧萧,来,吃菜。”

    沈平萧崩得笔直,其实在场没有一个人责怪他,颜父颜母那点怨气也早就过去了,只要女儿欢喜倾心,剩下的都是命,不是谁能阻拦得了的。

    但他自己过不去,他知道他能给颜辞的很少,其中绝大部分还是愧疚。

    吃过饭,他也是一个人在阳台上发呆。

    他宁愿有个人来责备一下他,也比所有人都谅解他来得舒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颜父站到他的身边,以过来人的目光,看向前方同一片景。

    “像我们这样的人,顾前不顾后,一回头都是心酸。”

    沈平萧摩挲手掌和指关节处的老茧,双手交叠握拳,虚心请教。

    “那我应该怎么办?”

    颜父长呼一口气。

    “别回头,往前走。”

    颜辞在他们身后,看着沈平萧和父亲并排站立,用血肉做的肩膀撑起同一片天。

    “别回头,你去肩扛家国,我来撑起你。”

    ——

    距离约定好的归队日期越来越近,聋哑人特殊学校里,关于沈平萧的辞职消息也已传遍。

    沈平萧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被当作家一般存在的小宿舍,亲手上锁,将钥匙归还给教管总务,算是彻底与这一短暂的学校生涯作了告别。

    上课时间,没有学生相送,只有一位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校长,一路踩着邋遢的步伐,打着手语将他送到校门口。

    跟随在一旁的颜辞基本看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懂了沈平萧最后的举动。

    他朝着老校长稍稍欠身鞠躬,将右手拇指竖起,其他四指握拳,竖起的大拇指向前弯曲两下。

    他这是在用手语回着“谢谢”。

    校长又对着他手舞足蹈得比划一阵,随后挥了挥手,背过身离开。

    颜辞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在说什么?”

    沈平萧望着老者的背影。

    “他说,一个明明可以正常说话交流的人,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就应该回到我的地方去,永远都别再回来。”

    杨叔也提着裤腿,一扭一扭得走出来。

    “沈老师,恭喜你。”

    “以后还回来吗?”

    沈平萧并未经过思考。

    “有机会,一定回。”

    杨叔拍拍他的后背,像长辈把希望寄托其上。

    “可别,回来跟我抢饭碗啊?这复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回去了就好好干。”

    杨叔笑嘻嘻得看了看颜辞。

    “也别亏待了咱姑娘啊。”

    与杨叔告别,再出大门,准备打车时,一辆皮卡拖着一尾巴的灰黄的尘土驶过来,在他们面前一个猛刹。

    颜辞后退几步,远离那尘土飞扬,还是被呛的咳了几声。

    袁俊从皮卡上跳下来,在灰尘里找人。

    “人呢?”

    “我说大哥,你这车能洗洗再开出门吗?”

    袁俊见怪不怪。

    “洗啥洗,走山路的玩意儿,再洗都是这一副埋汰相。”

    待到尘雾消散一点,勉强能找到人影,袁俊又开始东张西望得找人。

    “狗儿呢?这亮狗,说好这个点来给老千送行的,又迟到?”

    他刚想打电话摇人,就被沈平萧给摁下了。

    “亮狗一早给我打过招呼了,昨晚上一级勤务,腾不出手来。”

    袁俊眉毛一抖。

    “那怎么着?先上车?我送你们去火车站。”

    这森林消防的皮卡,用途最多的就是钻山装货,枯枝败叶甚至还有不知名昆虫风化干瘪的尸体,掩藏在角落里,稍不留意,屁股底下就是一阵刺挠。

    颜辞摘下钩在车顶,在她面前左摇右晃的一段细枝。

    “袁俊,要是钟培来,你也开这车去接她吗?”

    “那不能,我得向我队长老婆借那辆粉色小马宝莉车,方向盘镶全钻,那车座上,还铺着毛绒绒的粉色坐垫,平常我都不好意思坐。”

    颜辞庆幸,虽然他对朋友敷衍,但他心里还是有钟培的。

    袁俊也真的是百忙中抽空送行,把他两送到火车站,寒暄两句,就一脚油门风尘仆仆得溜远了。

    走之前,他看向沈平萧的眼神变幻复杂,忍住叹息,只对他留了一句话。

    “你若是再回瑞阳,打电话给我,我洗了车来接你。”

    “老千,保重。”

    一起踏过流沙河的同伴,太明白这其中所包含的欲言又止,与旁人的或恭贺、或赞赏的临别之语不同。

    颜辞作为后来居上者,竟也慢慢懂得了他们之间只需眼神交换的默契。

    她觉得袁俊的眼神里,混杂着太多情感,其中最深重的一层,若非要用语言来形容,就是不知道这一次的相见,会不会就是这一生的最后一次。

    而这,有朝一日,也迟早会出现在她的眼瞳里。

    车站本就是个分别之地,随意一株绿植都吸饱了人在各奔东西前的无奈与不舍。

    尽管这一次分别不再那么措手不及,做足了准备,可还是不够抚平心中翻涌的波涛。

    沈平萧看了看颜辞订的车票。

    “怎么是成都?不是说去塔克拉玛干沙漠吗?”

    “没有直达,要转两趟车。”

    其实她本可以更方便一点,飞到乌鲁木齐再转车,省事不少,但是她就为了能与沈平萧这样再肩并肩多坐一会儿,选了这条较麻烦的路线。

    宁可自己多跑点,累点,也不想放弃这几个小时的时间。

    “那样会很辛苦吧?”

    “还好,像我这样的人,不就是享受旅途的嘛。”

    沈平萧拿着这两张车票,一个北上,一个南下。

    “九百六十万平方千米,是不是都有你的足迹?”

    颜辞莞尔。

    “当你只是看地图的时候,那深深浅浅标注的曲线一览无余,会让你觉得不过尔尔;但是当你脚踏在真实的土地上,一切都是鲜活的、流转的。”

    “今日再也找不到昨日衰败的鲜花,明日再也寻不着今日所摄的同一片景,我的足迹不会停留土地之上,只会停留在均匀流逝的历史之中。”

    沈平萧唤醒手机,调出照相,切换到自拍模式,伸手高举,让镜头完全囊括他们两个人。

    “你干什么?”

    咔嚓一下,一张合照生成,颜辞一脸被偷袭的猝不及防,疑惑不解的眼神,微微开启的口型,显得可爱懵懂。

    颜辞是绝对绝对不相信他的拍照技术,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的黑历史保存在他手机里。

    沈平萧不依。

    “哪里不好看了,这多可爱。”

    “你拿过来,我帮你拍。”

    “我觉得挺好的。”

    颜辞硬抢过来,正要删除,耳边响起幽怨的声音。

    “你不在的时日,我可就靠这照片作精神食粮了。”

    颜辞手一顿,退出照片管理的界面,打开前置摄像头。

    “过来。”

    沈平萧歪着头进框,颜辞嘀咕道。

    “要拍也拍得好看点。”

    “长得不好看的人才需要技术来拯救,你怎么拍都好看。”

    月台上,沈平萧先将颜辞送上列车,即将发车的信号高亢长鸣,他们在人来人往中,最后紧紧相拥一下。

    “沈平萧,等我来找你。”

    “颜辞,好好替我看看,我所守护的疆域。”

    “如果你哪天觉得累了,倦了,我这里永远都给你留着位置,虽比不上外边的世界精彩,但保证能让你睡上一个好觉。”

    也许他们并不顺路,但是他们以不同的方式,热爱着同样的一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