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学 - 玄幻小说 - 珠宫贝阙在线阅读 - 12 第 12 章

12 第 12 章

    花吟婉走的这步棋,与傅蓉微上辈子的思路出奇得一致。

    那时,傅蓉微也是利用自己的亲事,拿捏住了她爹的心思。

    好歹是傅家十几年吃穿供养出来的女儿,出落的像模像样,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是要帮着家族维系富贵体面的。

    张氏打着羞辱她的主意,想给她找个奴籍贱民配了,她抹黑的是傅家的脸面,平阳侯怎可能答应。

    傅蓉微和花吟婉娘俩一唱一和,把平阳侯哄在云兰苑里歇了一宿。

    傅蓉微耳朵太灵了,隔壁动静折腾的很大,到了后半夜还不消停,隐约有哽咽的啜泣。

    傅蓉微忍不住起身,推开窗,见灶房的灯仍燃着。

    钟嬷嬷正烧着火随时备着热水,偏头见傅蓉微正探头往外望,于是匆匆跑过来:“姑娘,快关窗,别听!”

    傅蓉微手卡在窗沿,定定地注视着那间屋。

    钟嬷嬷以为她嫌吵,劝道:“好姑娘,绞条帕子捂上耳朵忍忍罢,这是好事儿,您可千万别任性啊。”

    是好事啊……

    于傅蓉微而言,确是天大的好事了。苦难都加在了花吟婉身上,她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坐享其成,便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可花吟婉不是她的亲娘。

    这一切本不应该。

    翌日清晨。

    傅蓉微眼下挂着青黑,在庭中请父亲安。

    平阳侯略一颔首,没怎么仔细瞧她便走了,临走前握着花吟婉的手,道:“今日在家等着,有好事儿。”

    花吟婉妆面清雅干净,笑着应了。

    待平阳侯一走,花吟婉立马拉了傅蓉微上前,仔细端详着她的面色,问道:“怎么你反倒憔悴了,昨夜没睡好?”

    傅蓉微道:“我心疼姨娘。”

    平阳侯到云兰苑里宿这么一晚,张氏定然得到消息了,从今日起,便又是无休无止的磋磨。

    而提上裤子的平阳侯是不会管这些内宅琐碎的。

    苦的还是她们。

    花吟婉笑了:“到底还是个孩子……等你将来长大了,失去足够多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姨娘今日遭受的其实不算什么。”

    傅蓉微道:“也许……等我将来失去足够多的时候,转身才发现最不能释怀的还是姨娘?”

    花吟婉尚不能领会这句话的深意,她并不知傅蓉微早已领会过失去一切的滋味。

    傅蓉微经常用沉重又难过的眼神望着她。

    她只当女儿大了,心思重了,开始担心自己的将来,于是一心盘算着想给她谋一个好前程。

    一个母亲,本能地愿为儿女豁出一切。

    平阳侯说的“好事儿”很快到了。

    傅蓉微陪着花吟婉用了早膳后,便有前院的婆子带了两个美貌妇人上门,说是珠贝阁的人要给她们量尺寸。

    两位妇人身后还跟了几个粗使的丫头。

    一进门,便呈上了十几个漆盘,个个上头用红绸包裹得严实。

    傅蓉微揣着明白装糊涂,问:“姨娘,她们这是?”

    珠贝阁的妇人上前请了声福,道:“娘子,姑娘,侯爷今晨吩咐到本店,加急给娘子和小姐丈量尺寸,准备四季衣裳各十二套,用最好的料子,做最时兴的款式……我们掌柜的一刻也不敢耽搁,立时命我二人到府上伺候。”

    她们做生意的人,平常伺候达官贵人惯了,说话清脆流利又耐听。

    ——“现有成衣四季各两套,先给娘子、姑娘应个急,另有今年新上的料子和花样,我都带来了,请娘子和姑娘挑一挑……呈上来!”

    十几个漆盘呈上前,两位美妇将红绸次第打开。

    款式和颜色明显有区分,左四只是给花吟婉备的,颜色沉稳,花色富贵,右四只是给傅蓉微备的,颜色应着四季的娇嫩,花样清雅精致,皆提花面料,晕金的手艺。

    侯府是真有钱啊……

    花吟婉有些花了眼。

    那两位美妇看在眼里,却毫无轻视势利之意,反而温柔贴心地讲解起来。

    傅蓉微袖手站在阶上,目光只那么一滑,珠贝阁的人便晓得高低,另一人款步上前,商量着道:“非量身订做的成衣难免有不合意之处,姑娘再瞧瞧其他的花样?”

    珠贝阁的大掌柜可是将来首屈一指的皇商,他能做大不是没有道理的,单看他手下用的人,便觉不简单。

    傅蓉微道:“姐姐客气了,我并无挑剔之意。劳动各位来回奔波,坐下喝杯茶吧。”

    钟嬷嬷方才从惊呆中回神,忙里忙慌去沏茶。

    两位管事的美妇谢了茶,又道:“侯爷还给娘子和姑娘订了首饰……只是堆金叠玉,路上不好搬弄,且款式众多,还请娘子姑娘移步到阁里挑选,外头车马茶点皆已备好,静候娘子、姑娘赏脸。”

    花吟婉仍有些拘谨无措,转头对傅蓉微说:“你跟她们去吧,我不爱出门,便不去了,让钟嬷嬷陪着你可好?”

    傅蓉微一想到要把花吟婉一个人搁在家里,便浑身一激灵,抵触得很,她用力摇头,道:“姨娘,还是你陪我吧。”

    花吟婉无奈:“也罢,你且等我上前院回了夫人。”

    傅蓉微:“姨娘,我与你一道去。”

    花吟婉心知依张氏的性子非得借机发作一回才能罢休,不肯带着傅蓉微,道:“你好生招待客人。”

    扔下客人不管是大大的失敬,花吟婉绝不允许她养的姑娘让人指点教养不周。

    傅蓉微抿唇,目送花吟婉独自离去。

    珠贝阁的人察言观色的本领极精妙,花吟婉前脚刚走,两位妇人便起身告辞,言明随着车马在角门处等候,请人不必着急,可等打理完杂务再动身。

    傅蓉微送了客到角门外,回头一刻也不停地往前院跑去。

    靠近雅音堂。

    张氏果然正在发难。

    花吟婉连门都没进去,跪侯在鹅卵石的小路上,两个婆子抱着胳膊倚在门口盯着,嗑出来的果皮直往花吟婉的脸上啐。

    傅蓉微心里给张氏记了一笔,她身居高位久了,惯常爱搞株连那一套,顺便给蓉珍,蓉琅和她那亲爹都记上了一笔。

    傅蓉微在远处停了一步,闭眼抬手,摸出一把泪水涟涟的表情,几步上前重重地跪在花吟婉身侧,扬声道:“母亲,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失了分寸,不该向父亲讨这讨那。母亲应当责我。”

    说罢,不等里面有动静,她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嘴巴。

    雅音堂的张氏顿时坐不住了,提衣迈出门槛,喝问道:“死丫头你这是在做什么?!”

    珠贝阁的人在外面等着,今日既然是主君发话,她说什么也拦不住,最多难为几句。

    可一旦家里姑娘脸上带着巴掌印出门,她堂堂侯夫人还要不要名声了,落个苛待庶女不能容忍的帽子,馠都贵人圈里她还怎么混下去?

    方才她瞧着花吟婉那张脸,恨毒了也强忍着掌掴的冲动,在见不得人的背上甩了两柳枝作罢。

    谁料傅蓉微一到便把她架了上去。

    张氏往门前一站。

    傅蓉微虽然跪着,但一双黑幽幽的眼睛抬起来,眸子里看似空空如也,却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张氏原本要骂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最终狠狠道:“贱蹄子——姨娘养的玩意儿拿不上台面,滚!”

    傅蓉微一撩裙摆,搀了花吟婉便退下。

    花吟婉摸着她泛红的脸,急道:“你这是作甚,你好好一个姑娘家,脸面都不要了?”

    傅蓉微一点也不见羞赧,难堪,自如道:“姨娘,我们何来的脸面?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站在人前就有脸面了?”

    花吟婉一怔。

    傅蓉微察觉自己的语气重了,又软下几分,道:“姨娘别气,是我冒失了。”

    花吟婉叹气:“你是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傅蓉微今日脸上挂个巴掌印,看似吃了亏,其实张氏栽得跟头更狠。

    傅蓉微在宫里惯用的手段便是将人高高架起,再眼睁睁瞧着她们自己摔下。

    张氏不是投鼠忌器,不敢做绝么?

    傅蓉微帮她一把。

    至于脸面……

    当不了饭吃,值不了钱花。

    世人都说人的脸面是自己挣得,傅蓉微不屑一顾。

    街头讨饭的乞丐端着脸面吃不饱,宫里争宠的女人端着脸面要受冷待。

    现在撕下的脸面不算什么,等有朝一日站上高处了,自有人跪捧着你曾经撇下的脸面,匍匐在跟前求着你垂怜、饶恕。

    傅蓉微看透了。

    花吟婉硬是回云兰苑找了一顶帷帽,逼着傅蓉微戴着,挡住脸。

    傅蓉微扶着帷帽从角门出府,珠贝阁的人见怪不怪,礼数周全地扶她们上登车,辘辘地往珠贝阁行去。

    花吟婉觉得女儿病了一场,再醒来有哪里变了,却有不觉得突兀,仿佛本应如此,但娘俩都感觉到,有一层窗户纸隔在了两人中间,时隐时现,彰显着无缘无故忽然出现的疏离。

    傅蓉微借着帷帽躲避花吟婉打量的目光。

    一路上很是沉默的到了珠贝阁。

    终于又热闹了起来。

    两位美妇直接引她们到了阁楼。

    傅蓉微摘下帷帽,入眼便是錾金翠玉,满目琳琅。

    花吟婉出了门便不肯轻易开口了,她自知见识少,不愿落笑话于人前。珠贝阁让她先挑,她便拾了两支合身份的素净簪子,转而推着傅蓉微去选几只鲜艳的花。

    傅蓉微知晓分寸,不曾贪揽,精心挑选了一副对簪,银制的款式素净,镶嵌的珍珠饱满莹润,也合她的身份。

    珠贝阁的人见她们客气,平阳侯甩下的银钱还剩一大半,便替她们主张,选了一对粉青的玉镯,赠给傅蓉微。

    傅蓉微往手上戴了一只,立于窗前,对着光打量。

    镯子的成色不唬人。

    晨间的光熹微柔和,衬得那镯子也透着一股婉约,质地细腻如脂粉。

    傅蓉微的皓腕似雪,平日里素净着,不觉有何出色之处,镯子一戴,人养玉,玉养人,那股子娇娜劲儿便出来了。

    珠贝阁窗下马蹄声哒哒地跑过。

    傅蓉微没在意,只余光瞥见是一匹通体雪白无一根杂色的骏马。

    可过了不一会儿,马蹄声哒哒的又回来了,正停在珠贝阁的窗下。

    傅蓉微把注意力从镯子上移开,往窗下望。

    少年的白袍和马的毛色几乎融在了一起。

    姜煦抬头看她。

    傅蓉微在那一刻,心里产生了巨大的不解——

    为什么他们总是站得高下有别?

    寥寥数次见面都是如此。

    像是命定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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