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段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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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宗瞪着云空好一会,眼睑渐渐长好,歪掉的鼻子也正长着软骨,他说:“师叔吗?……瞧见师父如何待我吗?” “我看见了,也听他说过了。” “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我看,你是长不好了。” “我想也是,师父不但杀我,还将我火化,再将灰埋入土中,土中很拥挤,没有生长的空间,又有虫蚁吃我,我花了好长时间,才长成这个样子……究竟有多久了?” “师兄告诉我,有二十余年了。” “是吗?” 段宗半合上眼,眼珠子从未长完的眼睑下露了出来。 “你想就这个模样活下去吗?” 段宗警惕起来:“什么?” “你可以选择死亡,抛弃段宗的身份,重回六道。” 云空知道佛教在大理很是发达,使用佛学术语,他应当能明白。 “我不会死,”段宗沉声道,“我不会死的。” “我知道你可以死好几次,但可知你能死几次吗?” 段宗不回答。 “我知道。”云空说。 “你怎会知道?” “无生说的。” “无生没说什么。” 段宗紧抿着嘴,才刚长好的嘴唇裂了一角。 “天数,地数……”云空说,“阴阳之学,天数乃阳数一三五七九,地数乃阴数二四六八十,习五术之人,皆知『天数五、地数五』。” 段宗全身一紧,呼吸一沉重,腹部竟撑裂一个小洞,流出黄水。 他像个随时要瓦解的物体,这里才刚补了一块,那里又剥落了一片,像个蹩脚的工匠,怎么样也凑不齐零件。 “你……想杀了我?”他稍一用力,舌头便断了一半,卡在口中控制不灵,“想永远杀了我?” “不,”云空轻轻举起桃木剑,“贫道想超度你。” 滔滔不绝的生命力灌注着木细胞,桃木剑已经十分饱满。 桃木剑猛地一震,原本陈旧的木色,剎那焕然一新,散发出新木的幽香,小屋内刺鼻的腐肉味剎那褪去,飘满异香。 “段宗,你是已死之人,”云空说,“留念世上,徒然而已。” “我有大事未尽!”段宗大喊。 “忘了吧。”云空淡淡说。 桃木剑开始发芽,冒出一片片苞叶,展出碧绿油亮的新叶。 云空踏起禹步,七步踏过,桃木剑倏地刺向段宗。 段宗伸手一挡,还未长好的手臂劈啪一声折断,桃木剑没入稀烂的胸口,穿透脆弱的肋骨,被心脏汹涌腾滚的血液冲洗着。 段宗愕然,一言不发,哀伤地凝视桃木剑。 “升天吧。” 剎那,怨气暴涌,从段宗体内冲出,冲浊了一屋清香。 怨气像巨浪般涌向云空,云空心神凝定,闭上双目,任由段宗沉积二十余年的怒气冲击。 怨气穿入云空的意识,片片记忆在云空的脑海展开,云空看见了许多许多过去…… 穿着大理国服装的段宗,脸上含着青涩,正拉开一把弓。 “不行不行,”一把浓厚云南腔调的声音说着,“拉弓不是用手指而已,要用七个点的力……”段宗一转头,望见一位老者,是教授弓箭的师父…… 这片记忆穿透云空,飞扑到门外去了…… 一名宦官站在门口,朝段宗微笑,随即一个高大的身影经过段宗身边…… “爹。” 段宗叫住了那个身影。 “爹要进宫去见你王叔,不知有何要事呢?” 一个时辰后,消息传来。 一名下人慌张的跑来:“不好了,少爷,消息说王爷反了,刚才进宫意图行刺,已经杀头了!” 段宗的脑海忽然一片空白,七情六欲瞬间化为薤粉。 然后,他开始愤怒……这片记忆飞快地从云空背后穿出,撞上土墙。 “子祠!这些都过去了!” 云空大声嚷道。 段宗的怒意更浓了,怨气中的腐败味更重了。 “百年之后,你的王叔也化成空了,数百年后,大理也不复存在了,千年之后,段氏也不是王族了,你在执着什么呢?” 段宗不理会,恣意地发泄怒气。 “你要复仇,复仇之后又当如何?!”云空嘶声喊道,“小湘会高兴吗?!” 怨气蓦地减弱了。 云空赶忙更加集中心神,桃木剑又恢复了微微的震动。 段宗的眼眶流下一道黄水,似乎是眼泪:“师叔,你叫云空是吧?” 云空轻轻的点个头。 “我会记住的,”段宗的眼球开始溶解,“因为你嘲笑我。” “不,我没有……”云空愣住了。 “我会记得的……”段宗快速的崩解,身上的皮肉纷纷脱离骨骼,重重摔到地上,骨架也迅速脱离关节的连系,散落一地。 数秒之间,段宗只剩下一堆开始腐烂的尸块。 云空沉着气,不敢妄动。 尸块上方依然荡漾着一团红色的气,红云之中有张闭目的脸,一头火红的乱发在怨气里游动着。 红云还纠缠在桃木剑的剑身,不久,它冉冉上升,脱离了桃木剑,穿过茅草屋顶,不知飘向何方去了。 云空收了气,桃木剑黯然回复陈旧的木色,掉落几片残叶。 “我在嘲笑他吗?” 疑窦一起,心绪便乱了,他不禁呼了一口气,摇头道:“我还修为不够。” 他慢慢步出小屋,走了不远,回头仰望小屋上方的天空,果然那团红云仍在,在空中痛苦地扭动着、彷徨着。 “我没有嘲笑你!”云空向红云喊道,“我没有!这不是可以嘲笑的事!” 红云发出悲伤的低吼声,唱着地狱般的苦吟。 “我一定会让你安息的!”云空两手围着嘴巴,“不管花费多久,我一定教你安息的!即使我死了,再轮回了,不度你安息,我不出六道!” 红云兀自呻吟着,迸散着臭味,让空中的飞鸟也不敢接近。 云空累了,收回桃木剑,漫无目的的辽望四周。 心情平复了,四周草木的芳香又回来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又无关紧要了。 忽然,云空猛地一顿,惊视天上浮云,姿态万千,他张口结舌、双睛圆睁,好久好久合不上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又是狂喜,又是惆怅。 狂喜是因为,他知道他将来一定会完成他发下的誓言,他一定能超度段宗。 惆怅是因为,这个完成的日子,实在是太久了、太远了。 他猛然忆起很久以前,与师父、师兄分别后,拿了一张师父给他的纸条,登上高山去,苦思纸条上的句子…… “深山撒灰烬”他在高山观云之变化,在迷蒙之中,他看见了幻象。 数百年后,一个未知世界的幻象。 云空惊悟,所谓“业”,原来如此! 激动中的一句话、一个念头,居然影响了数百年后的未来。 云空苦笑,用力摇头,心下大为宽怀。 “算了吧,”他甩甩头,“早一日得道,迟一日得道,终是得道。” 这么一想,山川草木、蓝天白云,又回复了往昔的静谧和迷人。 走着走着,观看云朵懒懒的蠕动,翻出一个又一个新形状,毫不倦怠,不知不觉中,云空已回到五墓所在之地。 岩空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寸也没移动过。 因为他已经不会移动了。 云空瞧着师兄最后留下的表情,这具被遗弃的躯壳上,仍旧带有一丝忧愁,眉头的皱折僵在额头上,松不掉。 云空端详了师兄好一阵子,才走向五墓,拔起写了“赵”字的木牌,开始用木牌掘土。 一面掘土,云空不禁一面高声吟唱。 “魂兮魂兮!去君之恒干,勿归勿归,远游四方。” epzww3366xs80wxxsxs yjxs3jwx8pzwxiaohongshu kanshubahmxsw7cctbiqu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