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通天楼《万妖图录》被盗，风名城顿时流言四起。

    那些知道情况的，不知道内情的，又或者纯属作为饭后谈资的，所有人都把议论集中在暴跳如雷的府衙高层和神出鬼没的“路逡巡”身上。几个月前“大劫案”造成的震动，此刻又被几十倍的放大。西城的班达拉斯和血族亨利，先后拨打哥舒信和端木可乐的电话，但等待他们的只有忙音。而和东城高层有很好关系的人们，纷纷寻找关系迂回打听，但他们能找到的只是吴错和昌龄营其他几大队长。这些人并没有更内幕的消息。

    “我只能告诉你，这次死的人的确不少，但昌龄精英仍在。”吴错小声对班达拉斯道。

    “出了那么大的事，西城的宵小也跟着蠢蠢欲动，我想你们东城当然会更危险。毕竟没有个说法出来，民心不定。”班达拉斯摸摸鼻子，小声道：“真的是五色神光？那东西造成的伤害到底什么样。”

    吴错道：“类似分解，死的人更像被雷劈，几乎没有全尸。受伤的部位会有腐坏的味道，和刀剑伤枪伤火烧都不同，更像火烧后中毒。”

    “东方魔法就是不一样。”班达拉斯啧啧称奇，“耀东他们怎么样？我怎么联系不上他们。”

    吴错笑道：“他们……全东城最忙的就是他们了。”

    耀东小组对通天楼进行了集中取证，每个进来检查的探员都签署了保密协议，因为这里是风名东城排名前三的禁地。他们近二十个资深调查官将通天楼里里外外查了了个遍，证据显示，这次的盗宝行动只有一人参与。再看雨声茶楼的现场，是完全不同风格的暴力手法。

    取证结束，他们来到珠光宝气阁的会议厅。王乐冉和端木可乐分别做出来长达二十页的卷宗分析，两个案子尽管都出自“刺青”之手，但没有相似之处。

    米狐之前被怀疑有参与案子重新被翻出，加上“潜行者”标签后，许多未能立案的疑点都被解释清楚。

    “一个人长期在犯罪组织混生活的人，能隐藏自己的异能十年，这要怎么样的毅力？这么厉害的家伙，在人前只是个可以被随便欺负的小混混，要怎么样的性格……”端木可乐再次看着米狐的照片，忽然很感叹。

    “这边的路逡巡也很奇怪，这家伙是做什么案子都能隐忍几年策划几年的人，我们一直以为他是个性格内敛，在幕后策划能力强于执行力的家伙。但这次雨声茶楼一战，这家伙爆发出实在恐怖的杀伤力。”王乐冉点着国际刑警新传来的路逡巡资料，里面甚至提及了多年前《灰雪镇一案》，那个案子还涉及了今天失落者联盟的老大杨梦。“一击致命，不留活口。他是有严重暴力倾向的。”【灰雪镇一案详见拙作异现场调查科故事《七星镇魂灯》】

    “这两个人有点像的，不是吗？”耀东转动着新装上的右臂，面色居然出奇的平静。“你们看了那么多的资料，以及他们过往的旧卷宗。这次有新的发现吗？”

    王乐冉和端木可乐互望一眼，低声道：“我想，对路逡巡这个人我们要换个思路。”

    耀东点头道：“很好，你们还有二十分钟，准备向各个部门做案件分析。”

    端木可乐悄悄拉了下乐冉：“你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在刻意疏远阿信？他在雨声茶社为你不顾生死，你也没怎么跟他说话。”

    “你说哪去了，这不是忙嘛……”王乐冉瞟了她一眼没说话，先见她向爷爷王丰扬汇报了情况，得到的指示是哥舒信虽然对她有恩，但刀君传人莫不是心狠手辣之辈，一方面要保持关注，但私下感情一定要界限分明。王乐冉由爷爷一手带大，老人的话她不能置若罔闻。

    “你不会不知道，他想跟你说话都想疯了吧？”端木可乐冷笑道。

    他们在讨论的时候，哥舒信看似人在边上，其实早就魂游画外。在面对过“五彩羽扇”后，他整个人一直很恍惚，那种空前的杀伤力实打实的将他的自尊打了下去。如果有机会再面对一次，他在心底模拟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深深叹了口气。

    周围不知何时出现了很多昌龄游骑，甚至有些西城守望者也来到了会场。王乐冉和端木可乐走到房间中央，对大家做起了案件分析。哥舒信抬腕看了看表，现在是早晨五点，距离昨晚的案件已有九个小时。他居然在那么长的时间内，都没抓住机会和乐冉攀谈。

    忽然，耀东拍了拍他肩膀，低声道：“走了。”

    哥舒信这才恍然站起。“你在紧张什么？”耀东笑了笑。

    “我……我只是在想，如果再遇到路逡巡，该怎么对付他。”哥舒信期期艾艾道，“我们不管怎么分析他的性格，最后还是要靠武力抓捕。但是别说我了，就算是老大你再遇到他，有什么办法可以打败他？”

    “你终于到了这个时候了吗？好胜心太强果然与众不同。”耀东挠了挠光头，慢慢道：“你看到丘白脸上的伤疤吧？你也看到我这条右臂，原本就是义肢了吧？我们都经历过完全无法战胜的敌人。但我们都活了下来，而且会继续活下去。没有人能战胜全世界，你不能，我也不能。同样的路逡巡也不能！”

    “可是！”

    “我知道你想的是如何一人打败路逡巡，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不是你一个人的敌人，他现在是整个东城府衙的敌人。甚至说，他现在是整个风名城的敌人。你觉得杨梦不可怕吗？东城的各大队长不可怕吗？风名的那些老怪物不可怕吗？”耀东看着满脸惆怅的哥舒信，低声道，“没人能和世界为敌，我给你讲一个简单的故事吧。一个传奇人物的故事。大约在三十年前，欧洲出了一个很厉害的死灵法师。他在整个八十年代，几乎横扫了世界上的异能势力。包括打败了教廷，打败了美国的星辰学院。他手下有许多奇人异士，更拥有强大的盟友。他的名字叫查理诺兰。”

    “好像没怎么听说过。”

    “你可能没听过他，但先前在珠光宝气阁说到的盗王石永就是他的手下。还有就是你的监护人，杨梦当年也是他的手下。而如日中天的他，在1993年的时候死了。当时吸血鬼在伦敦发起血族革命，诺兰试图凭借一己之力扑灭血色大军，却不料被人出卖，在象牙谷之战被全天下的高手围攻。那一天他先是打败了血族皇帝路易瑞德，然后击破了教廷的围剿，单挑了光恩廷斯，最终死在当今天下第一高手艾哲尔的剑下。”

    “这么厉害的人，也会死？”

    “越强悍的人，越是死的早。因为他们逼得别人不得不联手对付他。这一次路逡巡也一样，东城和西城为了他会联手。”耀东似乎想安慰阿信，他压低声音道，“这次，你会扮演很重要的角色。”

    哥舒信带着疑问望向对方，耀东继续道：“我要你去找杨梦。作为我们东城府衙和西城失落者的联络人。你或许是比丘白更适合的中间人，而且能帮我更多的忙。”

    去找失落者，哥舒信深吸口气，一直散漫在外的心神一下子回笼。他想了想，问道：“他们即便和路逡巡有过节，也肯定不会白帮我们。若提条件，我能做主点什么？”

    耀东道：“府衙只要《万妖图录》，其他东西谁到手算谁的。但只此一次。”

    “你是说，包括五彩羽扇、梦之沙漏和白驹石？”哥舒信小心翼翼问。

    耀东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哥舒信不由深吸一口气。

    “上头发话了，不惜代价，路逡巡必须死。”过了片刻耀东才说了这么一句。

    这时房间中央的端木可乐正说到：“我们之前的调查，被林琅琊、羽烈，以及死神会厉桀等人的行为误导了。那些人夺得宝物后，一味的躲藏逃避。使得我们以为所有的劫匪都是如此。其实路逡巡从未逃避，他只是在等一个利用手中宝物制造混乱的机会。他利用林琅琊、道刑等人制造了第一波混乱，然后利用白驹石和五彩羽扇制造了第二波混乱。你们说，他得到了《万妖图录》后会怎么做？我想可以预期的是他一定会制造第三次混乱。而这第三波的危害，一定会比前两次更大！我们封锁海关，停止一切人口和货物的流出后，他不会选择逃走，而是会进行更大的反击。”

    “但是他为何要这么做。神之刺青之前和我们风名城没有什么仇恨啊？”人群中有人问到。

    “你问的好，这也是接下来我们要调查的。珠光宝气阁已经发出了绝杀令，路逡巡人头为一千万金珠。”耀东走到正中道，“我向来不鼓励赏金猎人参与到我们日常的案件里。但是这次，我想数量庞大，宁肯杀错也不肯放过的赏金猎人团体，一定会让那家伙寝食难安的。而在他疲惫不堪时，就会落在我们手里。”

    看着耀东挥了挥拳，哥舒信忽然想，在偷天葫芦一案里，平行时空的耀东用的是韦陀掌，而在这个时空他用的是大剑。会否就是因为这个男人其实只有一只手？人生得要有多少个偶然，才能凑成一个必然。他们要靠多少人的努力，才能击杀路逡巡这样的怪物？

    这时候，王乐冉开始介绍《万妖图录》，这件宝物已有至少十五年未曾有人见过。上次被使用还是在一九九五年，当时西城大批守望者尝试越界挑战东城府衙，那时候的珠光宝气阁阁主王丰扬在傲来河上打开宝图，里面只冒出一只大手就将带头的三个不可一世的守望者收入图录。

    《万妖图录》的照片投影在会议厅的正墙上，那是一副大约一尺长的古朴书卷，上面系着一根七彩的丝带。

    这时，王乐冉看到哥舒信轻轻舒展了下身子朝外走，她的眼波中亦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哥舒信转出珠光宝气阁后，一跨出那栋建筑，铁刀和商景澜同时长出一口气。

    “奶奶的，那地方到底有什么东西镇守，我一进去就觉得魂不附体的。”铁刀骂骂咧咧道，“老商，你怎么样？”

    “那里有高人布置的诛仙降魔阵，越是法力高深的妖魔受影响就越大，你说我感觉怎么样？”商景澜打了个哈欠，“好在我当年见识过这种阵法，轻易也不怕它。倒是你啊，阿信，你先前拼命救了王乐冉那小娘们。怎么一点都不找机会和她套近乎？”

    “怎么个套法？”哥舒信反问。

    “你……气死我了。”铁刀怒道，“你是不是这几年时间都用来暗恋？暗恋很爽吗？”

    “我只是，不晓得怎么开口。总不见的说，这次拼命救你，是因为我喜欢你。这样？”哥舒信期期艾艾道。

    商景澜道：“不开口，就永远没结果啊！傻小子！”

    哥舒信拍了拍刀柄，轻声道：“老商，《万妖图录》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说起来就话长了。简单说，里面收录了数以万计的强大妖魔的画像，每个画像都锁有一个妖魔的元神。宝物主人可以随意驱使里面的妖魔。尽管被镇压在这宝物里的妖魔神通不如当年的一半，但即便如此也已经非常可怕。”商景澜慢慢道，“若是可能，我也想拥有这件宝贝，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有很多好朋友被锁在里面。”

    “我也有很多好友在里面，那些可都是很美很美的妖精啊。”铁刀亦心有余悸道，“阿信，我们如果有机会就把那东西毁去吧！绝对是造福妖魔，树立威信广施恩泽的大好事啊。”

    “你想得美……你以为我是颜舜华？”哥舒信没好气道。

    “老颜……当年，是完全没听我的。”铁刀轻叹了口气，某种程度上说，阿信和它的关系才更像兄弟吧。

    商景澜笑道：“阿信，你算是恢复正常了吗？要知道五彩羽扇虽然强大，但和真正厉害的妖魔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如果有件宝物，就能天下无敌。世间哪里还有那么多的苦修者？而你，你应该明白，自己走的是苦修的道路吧？”

    哥舒信眯着眼睛看着外头逐渐升起的朝阳，轻声道：“苦修吗？如果被人看到我这样自言自语，说我是精神病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