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胡桃记(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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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老爷从交椅挣扎着站起,厉声问道:“吾妻是你们害死的吗?” “不是,我们并没害死她。” “那么夹死她的大胡桃,又是怎么一回事?” “胡桃是我们弄的,但我们并没夹死她……” “这……这……”徐老爷满脑子混乱,他弄不懂这两个树妖的意思,“既是你们的胡桃……明明是害死她了……” “她早已经死了!” “啊?” “我夹她的头时,她早已死去多日了!” “啊?”徐老爷仍是不懂。 “她早就已经死了,我只是提醒她,以免她在尘世游荡!” 云空忙上前,摆手意图安抚树妖:“愿请详言之。” 树妖已经忍受不了,便高声对大家道:“我有该说的和不该说的,今天我一概不理了……告诉你们,这宅院只有两个活人,一个是道士你,另一个则是这位当家的!我一直想好心提醒你们,免得你们害怕呀!” 众家人惊恐的大声叫喊,个个犹如从恶梦中惊醒,忍不住恐惧的尖声吶喊。 慌乱之中,也有人喊道:“妖精的话,何足信矣!”话犹未完,他身边便已有几人恍然大悟的惨叫,转眼便崩溃成一堆腐肉和白骨。 也有人惶恐的四下逃跑,一面跑便一面掉下剥落的皮肉,还不停地溅出尸水,弄得满庭恶臭。 云空抓紧机会,快步走去掀开井盖。 臭气熏天。 猛烈的尸臭一拥而出,熏得云空登时坐倒在地,猛咳不止。 他赶紧用衣袖捂口,再站到井边,引颈探看。 井中填满了尸体,横七竖八的堆栈在一起,全都处于高度腐烂的状况。 “徐老爷,”云空惨然叹气,转头问徐老爷,“这些都是你的家人吗?” ※※※ 木之怪曰踯。 木怪多藏于树身之内,一株树木未必只有一个木怪。 现在站在胡桃树下的一老一幼两个树妖,大略的向云空和徐老爷说出了事情经过。 原来在徐老爷去城中参加酒宴的那晚,外头来了一伙强盗。 当时所有人都已经就寝,故没人察觉异样。 当他们发现不妥时,已经是冷冷的刀刃过颈之际,也有的干脆是整个头飞脱。 大多数人都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死去,或在惊醒时死亡,他们在奄奄一息时,还以为不过是一场恶梦。 强盗把尸体集中在庭院,全部扔入井中,才扬长而去。 两个树妖看得一清二楚,却爱莫能助。 但令他们惊讶的是,次日早晨,屋子里的一切活动竟如常进行,所有应该死去的人又出现了。 这些人显然忘了自己的死亡。 但他们应该其实略有所知才是。 因为自从那日之后,他们都去避开那口井。 徐老爷回家后,正好天色已经晦暗,树精不想他发现,以免一时精神会承受不下,才出了个下策,想法子慢慢提示他。 “现在我说出来了……”老者与小童一同叹气道。 徐老爷颓丧的垂着头,全身无力的软倒在交椅上。 沉重的打击,将他的身心瞬间被掏得空荡荡的,这就是树妖们原本极力想要避免的。 方才还在身边的家人,只剩下满地狼藉的残骸,一个也不存在了。 “徐老爷。”云空柔声呼道。 徐老爷没响应,只是把头深深埋入两手之间。 直等到金乌西坠,天色渐转成澄黄,云空去煮了些粥来吃,也递了一碗给徐老爷。 徐老爷一直没吃。 他只是呆呆的坐着,两眼呆滞,找不着焦点。 木怪不知何时消失了,云空也没理会,只是陪着徐老爷,一起呼吸着满院的腐臭。 云空只好多待一日,以免徐老爷寻短。 一直到次日告别时,云空仍见徐老爷呆坐在原地。 云空走到胡桃树前,对树说:“贫道不能留下,徐老爷就拜托你俩了,我知道你们有心行善,一场宾主,还希望你们照顾他,直到他儿子回来。行吗?” 胡桃树的枝叶摇晃了一下,掉下五串铜钱,重重的落地。 云空怔了怔,才明白树妖的用心:“谢谢你们,不过五贯太重了,不方便上路,贫道取三贯就好。” 其实三贯还是挺重的,不过考虑到这一路上没什么增加收入的机会,云空还是需要的。 ※※※ 多年后,世局大变,宋廷南渡,北方成了胡人的天下。 某年,云空因缘未尽,又再经过此地。 他步入荒凉的宅院,找到那棵胡桃树。 树下的交椅子当然不在了,但井中还是积了一大堆朽骨。 云空巡视这残破的空宅,没看见什么有意义的东西。 他又回到胡桃树下。 胡桃树显得憔悴,叶子也似乎稀少了,看起来很没精神,孤零零的站在院子中。 “树呀,树。”云空喊道。 树没回应他。 他再逗留了一会,才怅然而去,将这片记忆留下。 他终究只是过客。 这山很是峥嵘,山路更是崎岖,不知谁人在乱石杂草之间开了一条小路,好让来人有个上山的依据。 这条上山的小路已经不能算是路。前人将泥地整修成阶梯的样子,或铺上木板,或盖上石片,但经过常年雨水冲激,早已不成梯形,要是一个不留神蹬空了,便会滚下山去。 云空用竹竿支撑着身体,一步一步地小心登山。 他已经磨破了四双草鞋,脚底也磨出了水泡,水泡又再被磨破,阵阵的刺痛不断传入心坎,加上连日赶路,又没吃到多少食物,直教他走得直冒冷汗。 虽然登山如此艰难,但由于一心一意想要完成目标,精神心思全花在登山的每一步之上,反而能够心无旁骛。 终于云空觉得小腿酸痛得受不了了,才靠去路旁休息,小心按摩坚硬的小腿,让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 他知道若再爬下去,万一小腿抽筋,就更加寸步难行了。 不过他也不能休息太久,否则会失去登山的动力的。 所以云空只歇了一阵,便继续上山。 隐山寺应该不远了。 灯心、灯火两位恩师应该还没圆寂吧? 此番上山,是因为师父破履提示,要他上山去见两位恩师最后一面。 破履是云空传道授业的师父,而灯心、灯火是云空贯彻哲理之恩师。 当年破履带着年幼的云空上隐山寺,为的是求助于灯心灯火的神通力,希望了解云空的前生因缘,同时也因为隐山寺的大量藏书方便云空学习。 当年灯心灯火便已告诉破履,他们将在何年离开人世,其时便是云空解开前生之谜的“起点站”。 玄机不方便直说,破履于是给了云空一句谜语:“深山撒灰烬”。 灯心燃烧而生灯火,一旦心尽火熄,惟有灰烬留下。 心火俱灭。 不管消逝的是心是火,灰烬最终仍是回归尘土,万物皆空。 云空知道,师父是告诉他二位大师快将圆寂。 所以他赶上山,赶着见两位恩师最后一面。 云空不知道的是,其实两位大师也准备了开启解谜之路的钥匙,引导云空逐步解开自己身上的谜题。 好不容易在天黑之前,云空抵达了山门。 山门下有位僧人在盘腿趺坐,一见云空来到,便紧皱眉头,脸色阴沉的上前施礼:“施主,不知来本寺何事?” 称施主而不称道长,是有意或无心?云空没想太多:“贫道来此,为的是拜见住持。” 云空见这僧人十分年轻,便知道对方不认识他。他幼年在隐山寺住了四、五年,寺中僧人都像家人一般亲密。 “本寺近日有事,恐怕不太方便,还望施主见谅……”